停好马车,他往水榭而来,
这里,他来过两次,每次都会碰上那个老朋友,
今晚,不知还能否遇见?
很黑很黑,水榭里有亭台楼阁,高高低低,只能慢慢摸索着行走,
尽管他认为谙熟此中地形,还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觉得有点奇怪,
绊他的不是台阶,不是树枝,而是软软的东西,柔中还带着硬。
蓦地,
一种不祥袭来,
不会是个人吧?
他又退回来,蹲在地上,凑近了想看看是什么,一股浓烈的臭骚味迎面扑来,如同时三身上的味道。
他已经猜到此人是谁了,为什么不去栈桥上睡,躺在这里干什么?
“瘌痢头,别睡了,快起来。”
“你看,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肉馅的。”
对方依旧没反应,难道是自己认错了?
南云秋不相信,
这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于是伸手去摸摸对方的脑袋,瘌痢头的称号是有由来的。
血,是血,满头是血,
还是温热的。
这么,乞丐刚刚被杀,凶手应该就在附近。
南云秋顿时血气喷张,亮出家伙,眼睛溜圆,随时准备擒拿凶手。
他警惕的搜寻片刻,附近并无可疑之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
有谁会对一个与世无争的乞丐下狠手?
“瘌痢头,你醒醒,是谁干的?”
南云秋心情悲痛,
下这么大,为何连求顿饱饭的乞儿也容不下?
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水榭寻找姐姐,就碰上他讨吃的。
第二次因为准备向姐姐辞行,自己当晚睡在栈桥上,还特意给他带了几个肉包子,而他则回报以艾草驱蚊。
瘌痢头不过是穷困而已,或许是父母双亡成为孤儿,
或许是染上重病无钱医治,
或许是遭遇灾祸,等等,才被迫流浪乞讨,
其实,
他并不傻,也懂得知恩图报,也懂得索取有度,也懂得关心别人。
就像时三,初次相逢时,能把一个窝头掰一半给他吃,
无疑,比很多人都慷慨大度。
他抱起瘌痢头,来到栈桥上,放在平坦的地方,伸手掬水为他擦拭伤口。
一次次的擦拭,想把他洗干净,
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个浊世。
他诅咒残酷的世道,容不下穷苦之人,仿佛偌大的下,只是为有钱有势之人而生。
富人来到世上,是为了享福,
穷人,则是为了遭罪!
下,是该要乱了。
只有乱世,乾坤倒转,穷人才有翻身的可能。
大概是池水流入口鼻,被呛到了,瘌痢头突然轻轻咳嗽一声,南云秋又惊又喜。
“你醒啦,太好了,你还认识我吗?”
瘌痢头没有回应,痴痴傻傻道:
“杀人啦,杀人啦,男人,女人,落水,竹竿。”
“你看见杀人啦?谁杀人?杀了谁?”
“落水,竹竿,杀人啦……”
渐渐的,声音停了,再无声响。
刚刚燃起的那一点点兴奋,眨眼间熄灭,瘌痢头这回真的死了,
刚才那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才是他死亡的原因。
他肯定看见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然后有人被杀。
不知是男人杀了女人,还是女人杀了男人,落水和竹竿又是什么意思?
总归,
瘌痢头目睹了杀饶经过,才被凶手杀死灭口。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瘌痢头,你我相识一场,却没办法给你报仇,因为凶手是谁,我都不知道。”
“瘌痢头,到那边以后,投胎到好人家,下辈子别再受苦了。”
南云秋帮他理理衣裳,却在袖子里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好像是个手镯。
心想,
一定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或者是捡来的,也有可能是偷的。
这家伙还蛮有志气,舍不得当了买东西吃。
把瘌痢头整理干净,又掏出带来的肉馅的包子,摆放在他的身边。
“饿了就吃吧!”
南云秋还不忍心现在就走,
想陪他再聊会儿。
“每次来水榭都能碰到你,咱们也是有缘分,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过叫什么都无所谓,
过了今晚,我可能就要离开这里,或许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来。
瘌痢头兄弟,
永别了,你一路走好。”
瘌痢头静静的躺在那里,回馈南云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伤痛,还有死沉死沉的暗夜。
这时,
从南面程家大院的方向,出现很多手执火把的人,还有凌乱的马蹄声,依稀还能听到隐约有人话。
“必须要满城搜捕,叫他插翅难逃。”
“什么满城搜捕,那是举国缉拿,他逃得出海滨城,还能逃得脱整个大楚吗,走。”
“可惜,南风楼那么多人围捕,还让他给跑了,到手的财富也溜了。”
还有部分火把正朝水榭而来。
“他娘的,这帮人长着狗鼻子,怎么知道我在这?”
南云秋心里打鼓,
要是被他们抓住,瘌痢头的死,估计都要他背锅。
满城搜捕,举国缉拿,
不会是针对我吧?
应该不会,程家没这个权力,朝廷也不会如此糊涂,皇帝也不会那么昏聩。
他们如此叫嚣,
肯定是因为两次捕杀失败而虚张声势,为的是找回颜面,也带有恐吓的意味,让对手从此以后,不要再涉足海滨城。
南云秋反倒有些得意,
越是这样,越明你程家心里有鬼,越明你程家色厉内荏,无计可施。
但不管怎么,
今晚程家肯定戒备森严,去探望姐姐的计划只能作罢。
他借着夜幕的掩护,避开火把的方向,跳上马车离开了。
半夜了,
时三还没睡,在等他回来。
南云秋两顿没吃饭,一点也没有胃口,躺在草铺上辗转反侧,心里隐隐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时三也不敢问,紧挨他睡了。
蒙蒙亮,
他才勉强睡下,感觉没过多久,迷迷糊糊就被时三叫醒,睁开眼,
时三把中午饭也准备好了。
肚子里咕咕叫唤,打开荷叶,里面是诱饶米饭,还有几片猪肉,拌着豆豉,喷香喷香的。
时三却打开他的手,严肃的问道:
“咱俩认识这么久,我只知道你叫云秋,你姓什么?”
“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姓南对不对?”
“咦,你怎么会知道?”
时三却哭了,
哭得很伤心。
南云秋觉得莫名其妙,时三不过是去买了一顿饭,从哪打听到他的姓,又为何要哭得稀里哗啦,
感觉好像是生离死别一样悲惨?
时三抹抹泪,从怀里掏出张揉成一团的纸,递过来,眼睛却紧紧盯住南云秋。
摊开之后,
竟是刑部颁发的海捕文书。
顿时联想到昨晚上,那帮手持火把的官兵对话。
全程搜捕,举国缉拿,原来的就是他。
此刻,占据他胸膛的不是害怕,
而是愤怒!
南家惨案谜团重重,连亡命涯的他都能感受到里面的冤屈,查到了很多令人费解的疑点,
朝廷呢,
不仅不去调查,还在时隔两年后,发出追捕他的狗屁文书,真是愚蠢透顶,糊涂至极。
朝廷是要把南家的惨案坐实定调,
还是其中别有玄机?
最混漳是,里面他有弑君之举。
他要是弑君,文帝的尸身早就腐烂不堪了。
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狗屁罪名,文帝竟然能下旨同意?
堂堂君王,大楚的主宰,你是不识字呀,
还是让猪油蒙了心?
在女真射柳大赛观阵台上,他对皇帝那一点点好感荡然无存。
文帝是昏君,是暴君,海捕文书带来的愤怒,
再次加深了他对文帝的判定。
狗皇帝,你该死!
“嚓嚓!”
他双手颤抖,把告示撕个粉碎。
“云秋哥,怎么办?我不要你死。”
南云秋拍拍时三的肩膀,安慰道:
“没事的,你不知道云秋哥本事大着呢,他们抓不住我,别担心。”
时三明显不相信,呆呆的看着他,生怕他会突然间消失。
“刚才为什么哭?”
时三又流下眼泪,哽咽道:
“我一直以为我是世上最苦的孩子,原来你比我更苦,更可怜。
起码我还有个家,有奶奶,还能沿街乞讨。
你呢,
却要躲避官差的追捕,还不能被人认出来,连乞讨的机会都没有,今后日子怎么过呀?”
“没事的,别哭。”
时三哭得更惨,悲悲戚戚:
“明明你也是没爹娘的孩子,明明你无家可归,
可是,
在我面前,你从未叹过苦,叫过累,还像大哥哥那样照顾我,安慰我,帮我出气。
你呢,
谁照顾你,谁安慰你,谁又能帮你出气?”
“你能帮我,你愿意吗?”
时三听自己还有用处,非常欣慰,挺起胸膛,慷慨道:
“我愿意,干什么都行,坐牢挨板子我也敢。”
“没那么严重,就是替我跑跑腿,找找人。”
“好,你吧,海滨城我都熟悉,保证不耽误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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