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奖杯金属片跟黑色的硬盘碎片混在一起，狼藉的铺满昂贵地毯。
空气里一股焦灼跟毁灭后的死寂。
顾夜宸还跪在那，身体佝偻，活像一尊抽空了灵魂的雕像。他没再干呕，只用额头抵着冰冷地板，肩膀无法抑制的颤抖。被砸碎的不光是记录罪恶的影像，更是他仅存的，用来鞭笞自己的刑具。
现在，连自我惩罚的资格都被剥夺。
苏言站一旁，胸口剧烈的起伏。砸碎一切的力气抽干了他所有能量，指尖发麻，虎口被奖杯棱角硌得生疼。
他看着地上那男人，对方彻底崩溃的样子没给他带来半点快意，反而像团湿棉花，堵死他所有情绪出口。
“起来。”
苏言声音很轻，带着力竭后的沙哑。
地上的人影没动。
“我，起来。”他又重复一遍，语气不耐烦，像在驱赶什么脏东西，“别在这儿装死，那些玩意儿还没整理完。”
他率先转身，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一秒都不想多待。每多呼吸一口这儿的空气，都感觉肺腑被蒙尘的记忆侵蚀。
身后响起沉重拖沓的脚步声，顾夜宸跟上来，像个没自我意志的影子。
苏言走进主卧。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他离开时的原样。床铺整整齐齐，只蒙上一层灰白尘埃。他拉开巨大的衣帽间门，里面挂满属于他的，或者，是顾夜宸为他置办的衣物。
一排排昂贵又剪裁精良的华服，此刻望去，倒像一具具悬挂的空洞躯壳。
他要清点的，就是这些东西。
苏言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把那些衣服一件件从衣架上取下，扔地上。他动作机械，像在处理一堆跟自己无关的垃圾。助理和律师稍后会安排人来处理，他只需要做出“丢弃”这个动作。
顾夜宸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安静看着。他想上前帮忙，又像被无形的界限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苏言亲手把他曾经精心挑选的一切，毫不留恋的抛弃。
苏言的手指碰到一件黑色羊绒外套时，动作顿了一下。
他记得这件外套。那是个深秋，气刚转凉，顾夜宸带他去参加私人画展。他当时随口了句有点冷，第二，这件外套就出现在衣帽间。温暖，柔软，包裹他度过了一整个冬。
讽刺的是，也正是穿着这件外套的时候，他被顾夜宸按在纹身师的工作台上。
苏言眼神瞬间冰冷，他抓住外套，用力的从衣架上扯下。
就在他准备把衣服扔进那堆“垃圾”里时，一个硬物从外套内侧口袋滑出来，掉在地上，‘啪’的一声轻响。
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纸的质地很好，过了这么久，边缘依旧挺括。
苏言的目光凝固在那张纸上。
他弯腰，迟疑的捡起。指尖碰到纸张的瞬间，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心脏。
他缓缓展开。
纸上是副铅笔设计稿，线条流畅精准。一只翅膀被荆棘缠绕的飞鸟，禁锢在一个华丽的鸟笼轮廓里。那只鸟的姿态，兼具痛苦的挣扎跟诡异的美福
是它。
烙印在他左边锁骨上，那个他曾用尽方法想洗去，却只让颜色变淡，疤痕更深的耻辱印记。
一股熟悉的针刺幻痛从锁骨处传来，苏言呼吸一滞，脸色瞬间苍白。他死死捏着那张图纸，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为什么？！为什么这张设计原稿会在这里？！
他近乎自虐的，把图纸翻过来。
图纸背面，一行他熟悉到刻骨的隽秀有力字迹。不是打印体，是钢笔亲手写的。
“予我挚爱，盼你永栖。”
短短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视网膜上。
他大脑瞬间空白。挚爱？永栖？这些美好跟温柔的词汇，怎么会和这个象征囚禁与屈辱的图案联系在一起？
苏言视线猛的下移，落在字下方的落款日期上。
那个日期，像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他记得那个日期。
那年，他刚拿下国内一个青年画家奖项，意气风发。顾夜宸为他办了庆祝晚宴，在铺满玫瑰的露台，那男人抱着他，温柔的吻着额头，对他：“苏言，你就是我的骄傲。”
那时候，他们关系还没完全失控。顾夜宸虽然已展露出强烈的控制欲，但大部分时候，他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顾老师”，会耐心指导他演戏，会为他照亮前路。
那是苏言记忆里为数不多，被他珍藏起来，以为是真正美好的时光。
他以为那份美好是真的。
可这张图纸，这张写着“挚爱”跟“永栖”的囚鸟图纸，创作于他们关系最美好的时候。
原来，在他满心欢喜以为自己遇到爱情和救赎时，那男人就已经在构思如何打造一个永恒的囚笼。
所谓的爱意，从一开始就浸满占有的剧毒。
他所以为的蜜糖，从根上，就是致命的砒霜。
这个认知，比看监控录像里自己麻木绝望的样子还残忍一万倍。它不光摧毁了痛苦的过去，更彻底的，追溯性的谋杀了他记忆中唯一那点甜。
“呵……”
一声极轻又破碎的笑，从苏言喉咙里溢出。他捏着那张薄纸，手却抖得快要握不住。
他一寸寸的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虚空。目光越过满地狼藉，精准的落在那个一直沉默站在阴影里的男人身上。
顾夜宸看到苏言翻过图纸那刻，整个人血色就已褪尽。他脸上最后一丝活人气息也消失，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看着苏言，嘴唇翕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被他藏在最深处，最卑劣也最自以为是的秘密，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摊开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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