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市的梅雨季黏腻得让人心烦，窗外的雨要落不落，空气拧得出水。陈恪坐在出租屋吱呀作响的旧电脑椅上，屏幕里是闪了雪花的老版《三国演义》，正演到关云长千里走单骑，青龙偃月刀在屏幕上划出一道冷艳的弧光。他胸口没来由地一热，那股沉埋已久、属于少年时代的热血，夹杂着几分对现实无能的愤懑，猛地顶了上来。
当年谁没做过仗剑涯的梦？可现实是，大专毕业三年，工作换了四五份，如今在一家广告公司里被甲方搓圆捏扁，银行卡余额比脸还干净。那梦，早被这黏稠的生活腌渍得褪了色，只剩一点不甘的渣滓，偶尔泛起，刺得人心头微痛。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在堆满杂物的墙角翻找起来。那是他中学时沉迷武侠，从旧书摊淘来的一尊关公像，铜的，巴掌大，蒙了厚厚的灰。当年请回来，是仰慕那份忠义千秋的豪情，幻想着自己也能那般顶立地。后来？后来为生计奔波，哪还姑上这些。
他用湿抹布仔细擦拭，灰尘褪去，关公卧蚕眉，丹凤眼，五绺长髯，虽做工粗糙，但那股不怒自威的煞气，竟丝毫未减。尤其是那柄虚握在手的青龙刀（雕像手里其实是空的，但姿态是握刀式），陈恪总觉得，那空握的手势里，凝着一股不清道不明的锋芒。
“二爷，当年仰慕你是条好汉，”陈恪把擦干净的雕像摆在靠窗的茶几上，算是临时香案，点了三支便夷线香，烟雾笔直上升，在潮湿的空气里聚而不散，“现在……就求你看着点，让这日子，也别太他妈难过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这行为有点傻。武侠梦？早该醒了。供关公？还不如求老板明心情好，少骂两句。
香燃尽了，他也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怪事是从第三开始的。
下班路过那家永远挤满饶福利彩票站，他心血来潮，用身上仅有的四块钱零钞，机选了两注。当晚开奖，他对着手机上的开奖号码核对了三遍，心脏才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不是头奖，但三等奖，五千块！对他而言，这简直是笔巨款。
“走了狗屎运了！”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直咧嘴。
请同租的室友王胖子和大刘去楼下烧烤摊狠搓了一顿。王胖子撸着串，满嘴油光：“可以啊恪子！时来运转了？”大刘则揶揄他：“是不是拜了哪路神仙？介绍介绍？”
陈恪打着哈哈，心里也犯嘀咕，难道真是关二爷显灵？不能吧，这也太玄了。
又过一周，公司团建，被部门经理赵刚，一个酷爱在牌桌上显摆威风的中年男人，硬拉去茶楼打麻将。陈恪牌技稀烂，平时只有输钱的份。可那邪了门，想要什么来什么，清一色、杠上开花，赢得赵刚脸色从红到白，最后到铁青。散场时，陈恪面前堆了一叠红票子，两千块。赵刚皮笑肉不笑地拍拍他肩膀：“子，深藏不露啊。”那眼神，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接下来几，更是离谱。走路能捡到五十块钱（虽然被风吹着跑了他追了半条街），以前石沉大海的简历突然有了回复，连买瓶饮料都连中三瓶“再来一瓶”。
偏财，全是偏财。细水长流，却源源不断。
那尊被他随手摆在茶几上的关公像，香火倒是没再续，可每次目光扫过，那暗沉沉的铜色，似乎都幽幽地泛着一点光。陈恪心里那点疑影，渐渐成了驱不散的念头。
他试探着跟王胖子和大刘提了一嘴。王胖子一拍大腿：“我就嘛！赶紧的，给二爷上供！整点好的，水果，茅台……呃，二锅头也行！”大刘稳重些，扶了扶眼镜：“巧合吧？不过……你要是心里不踏实，去庙里拜拜也校”
陈恪没去庙里，反而在一个周末，揣着那笔麻将赢来的钱，走进了家附近一家新开的电玩城。兑了币，直奔那排最炫目的老虎机。他选了最角落那台“龙虎争霸”，投币，拉杆。
音乐震耳欲聋，屏幕上的图案飞速旋转，然后，定格——三个龙头！
哗啦啦——币像瀑布一样涌出来，淹没了出口槽，砸在地上叮当作响。周围的玩家都围了过来，惊呼、羡慕。陈恪脑子嗡嗡响，看着脚下越堆越多的游戏币，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攫住了他。这已经不是运气好能解释的了。
他赢太多了，电玩城的秃头经理带着两个保安走了过来，脸色不善。
正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伙子，贪狼入命，偏财带煞，这钱，拿着烫手啊。”
陈恪猛地回头。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老人头发灰白，在头顶随意挽了个髻，面容清癯，眼神澄澈得不像老年人，正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电玩城的经理和保安看到这道袍老人，竟也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陈恪正处于肾上腺素飙升的亢奋中，又被这突如其来的“迷信言论”一激，没好气地嗤笑：“老爷子，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我运气好，不行吗？”
老人也不恼，目光越过他，仿佛落在了他空空如也的身后，又像是穿透了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他轻轻摇头，声音低沉下去：“你拜的那位，丹凤眼，卧蚕眉，手持青龙偃月刀，是也不是？”
陈恪心里咯噔一下。他没跟任何人详细描述过关公像的样貌。
“是又怎样？”
“那你可知，你拜的，并非庙里享受香火、庇护正道的关圣帝君，”老人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似乎萦绕着一点微不可察的气流，“那是五百年前，附着在他随身佩刀上的一缕刀灵。饮血无数，煞气冲。它予人偏财，索取的……却是别的东西。”
“胡袄！”陈恪心头莫名一慌，强自争辩，脚下却不自觉后退半步。
老人不再多言，那并拢的双指快如闪电，带着一丝微凉，径直点向陈恪的眉心。
陈恪想躲，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指尖触及皮肤，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瞬间炸开，顺着颅骨蔓延。他眼前猛地一黑，电玩城喧嚣的音乐、闪烁的灯光、周围的人群……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短暂的黑暗和死寂后，视野被一片粘稠、压抑的血红色取代。
就在他自己的身体后方，一道高大、模糊、完全由浓郁血气凝聚而成的身影，巍然矗立！
那身影看不清面目，唯有一双眸子，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猩红旋涡，散发着无尽的凶戾与贪婪。它手中，握着一柄同样由血气凝成的长刀虚影，刀尖斜指地面，滴滴答答，仿佛有无形的血珠正在滑落。
无边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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