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日，凌晨四点，邢台以东二十里，八里沟
山沟里，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金属轻微的碰撞声。一军一师师长杨武趴在湿漉漉的草丛中，望远镜里，邢台城墙在微光中显露出锯齿状的轮廓。
“师长，三团报告，已抵达城北预定位置。”
“二团到位。”
“一团正在接敌运动。”
通讯兵压低的声音在电台中传来。杨武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参谋：“告诉各团，隐蔽待命，亮前完成对东、北、西三面的包围。南面留个口子。西面有帮手，攻城轻松，进去后，直接去司令部和厂库。”
“留口子？”年轻的参谋不解。
“围三阙一，”杨武解释，“这是老祖宗的兵法。四面合围，鬼子必然死战。留个口子，给他们逃的希望，反而能动摇军心。当然，”他冷笑，“这个口子外面，装甲一团等着他们呢。”
参谋恍然大悟，转身去传令。
杨武继续观察。城墙上的探照灯每隔几分钟扫过郊野，但夜幕太深，灯光如入大海。偶尔有日军巡逻队的影子在城垛上移动，钢盔在微光中反光。
“狗日的鬼子。”一团团长刘大柱爬过来，这个山东汉子满脸络腮胡，话瓮声瓮气，“师长，咱们那些大炮，真能轰开这城墙？我瞅着，比咱老家的城墙厚实多了。”
“能不能轰开，亮就知道了。”杨武，“你的一团是主攻，突破后直插鼓楼，那是鬼子指挥所。记住，不要恋战，不要贪便宜，你的任务就是快，像把刀子，直插心脏。”
“明白！”刘大柱舔舔嘴唇，“师长，我听那mG-42，打起来跟攻速很快，真的假的？”
“明你就知道了。现在，回去检查，每个战士的弹药、干粮、急救包，每个机枪组的备用枪管，每个迫击炮班的炮弹基数。亮前，我要一团是上了弦的箭，一松手，就得射中靶心。”
“是！”
刘大柱猫着腰退下。杨武又举起望远镜。邢台城墙高，基厚，外有护城河，。日军在城墙上修筑了钢筋混凝土碉堡，每百米一个重机枪工事，每五百米一个步兵炮阵地。城墙四角有炮楼，装备九二式步兵炮和重机枪。城外五百米内的民居全部拆除，形成开阔的杀伤区。
“真是乌龟壳。”杨武低声自语。
但他心里有底。纵队配属的105毫米榴弹炮，他亲眼看过试射。一千米距离，半米厚的混凝土墙，一发炮弹就能轰开。邢台城墙再厚，也挡不住重炮的集中轰击。
问题是轰开之后。巷战，那才是真正的血肉磨盘。
同一时间，邢台城内，日军第108旅团指挥部。旅团长山口健次郎少将，正用白布仔细擦拭军刀。刀身映着汽灯光，寒光凛冽。这把刀是他祖父传下的，来自明治时期的西南战争。
“将军，外围哨所报告，八路军大规模调动，已形成包围态势。”参谋长中村少佐报告，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山口继续擦刀，动作沉稳：“兵力？”
“估计至少两万人，可能更多。发现坦克和重炮。”
“重炮？”山口停下动作，“什么型号？”
“还不清楚，但哨兵听到重型车辆引擎声，看到用帆布遮盖的大型牵引物，判断可能是105毫米以上口径的重炮。”
山口将军刀缓缓插入刀鞘，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将军，我们是否向邯郸的松崎将军求援？或者向保定、岗村司令官请求战术指导？”
山口摇头：“松崎自身难保，八路军同时进攻邢台邯郸，这是早有预谋的钳形攻势。至于保定、石家庄，”他苦笑，“他们能自保就不错了。华北的皇军，已经不是四年前的皇军了。”
中村沉默。是啊，太平洋战场吃紧，关东军精锐调往南方，华北的守备部队多是新编师团，老兵少，装备差，士气低落。而八路军，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但我们不是软柿子。”山口站起身，走到沙盘前，“邢台城墙，经过三年加固，钢筋混凝土工事，地下坑道联通各主要据点。城外五百米的开阔地，没有任何遮蔽。八路军要攻城，先要过这道鬼门关。”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城墙四角炮楼，交叉火力覆盖整个开阔地。城墙上的重机枪工事，每百米一个，形成绵密火网。护城河下埋设水雷，岸边有铁丝网、鹿砦、地雷。就算他们突破这些，进城之后——”
他的手指点向城内街巷：“每栋主要建筑都改造为防御工事，街垒、暗堡、狙击点，层层设防。八路军擅长游击战、运动战，但巷战，他们没经验。而我们，”他看向中村，“在菲律宾、在缅甸，积累了大量城市防御经验。”
“将军的意思是？”
“放他们进来，”山口冷声道，“在巷战中消耗他们。八路军重炮在巷战中作用有限，他们不敢夷平城市，因为城里还有数万平民。等他们筋疲力尽，伤亡惨重时，”他握紧拳头，“预备队出击，一举击溃。”
“但八路军人多……”
“人多？”山口笑了，笑容冰冷，“巷战，不是人多就能赢。是意志、是战术、是每一栋楼、每一间房的争夺。传令：各大队进入一级战备，炮兵测定诸元，坦克进入预设阵地。我们要在邢台，让八路军流尽血。”
“嗨！”
山口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入。城内一片寂静，但这种寂静让他不安。他知道，城墙外，数万八路军正在黑暗中集结。明，或者后，钢铁与火焰的风暴将席卷这座古城。
他想起了家乡京都，想起了樱花，想起了自己从军三十年的生涯。感到如此强烈的预釜—这可能是最后一战了。
“但至少，”他低声自语，“要像个武士一样战死。”
凌晨四点三十分，邢台城外八路军炮兵阵地
黑暗浓稠如墨，山谷中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金属轻微的碰撞声。炮兵旅旅长张铁锤——一个原东北军炮兵团长，西安事变后加入八路军的老炮兵——趴在前沿观察所，怀表贴在耳边，听着秒针滴答走动。
“各炮位，最后检查。”他对着步话机低声。
“一连准备就绪。”
“二连准备就绪。”
“三连……”
十八门105毫米榴弹炮，在邢台东、北、西三个方向呈扇形部署，炮口昂起，指向沉睡的古城。每门炮旁，炮弹从帆布套中取出，擦拭得锃亮，在微光中泛着铜色。炮手们蹲在炮位旁，面色凝重。这些大多来自农村的年轻人，几个月前还不知炮兵为何物，如今却要操作这些钢铁巨兽。
张铁锤看了看怀表，四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
“修正诸元，标尺加一，向左0-02。”
“是！”
命令通过电话线传到各炮位。炮手们转动转轮，炮管微微调整。瞄准手透过瞄准镜，十字线对准目标。邢台东城墙中段，那是城墙相对薄弱的部分，经侦察和抵近观测确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铁锤想起三个月前，在太行山深处，第一次看到这些105榴弹炮时的情景。实弹射击时，第一发炮弹出膛，那种地动山摇的震撼，许多战士吓趴下了。
“旅长，”政委看出他的心思，“我们做了最大努力疏散百姓。地下党的同志这半个月，以各种名义劝走了上万人。剩下的，大多躲在自家地窖里。炮弹不长眼，但我们会尽量精确。”
张铁锤点点头，不再话。
四点五十五分。最后的五分钟。
邢台城内，山口健次郎也站在指挥部观察哨，用望远镜观察城外。色明亮了。城墙外，一片死寂，但这种死寂让他不安。
“太安静了，”他对中村，“八路军应该已经完成包围，但为什么不进攻？”
“也许在等待什么？”
山口皱眉。突然，他想到什么，脸色一变：“炮兵！他们在等炮兵就位！命令部队，全部进入防炮洞！快！”
但已经晚了。
四点五十九分，张铁锤最后看了一眼怀表，深吸一口气，对着步话机沉声道：“全营，一发试射，放！”
命令通过有线电话传到各炮位。炮长高举右手，猛地挥下：“放！”
十八门105毫米榴弹炮同时怒吼。
“轰——！！！！！”
那一瞬间，地仿佛都震动了。炮口喷出的火焰映红了黎明前的空，巨大的轰鸣如滚雷碾过大地，在城墙和山峦间激起连绵回响。十八发炮弹拖着橙红色的尾迹，划破渐亮的空，飞向邢台城墙。
山口在观察哨里感到了大地的震颤。他脸色煞白，怒吼：“重炮！是重炮！”
第一轮试射炮弹落下。六发打在城墙上，炸开六个巨大的火球，砖石飞溅；六发落入城内，引爆了两个弹药堆放点，火球冲起数十米高；六发落在护城河和城墙之间，炸塌了部分城墙根基。
城墙在颤抖。十米高的城墙，在105毫米高爆弹面前，像纸糊的一样。每一发炮弹都能在城墙上炸出直径三米、深两米的大坑。连续命中同一点，古老的城墙砖石如积木般崩裂、坍塌。
“修正诸元！”观测哨的无线电传来急促的声音，“标尺减三，方向右0-05，全营三发急促射，放！”
真正的炮击开始了。这一次，不仅是105榴弹炮，东西两个方向，七十二门七十五毫米山炮、五十四门120毫米重迫击炮同时加入炮击。炮弹如冰雹般砸向邢台城墙和城内日军阵地。
整个邢台城都在颤抖。城墙上的日军炮位试图还击，但他们的九二式步兵炮射程只有两公里，根本无法威胁八路军的重炮阵地。一发105炮弹直接命中东城墙角炮楼，将整个炮楼掀上半空，砖石、钢筋、日军尸体和武器零件如雨点般落下。
“隐蔽！全体隐蔽！”日军中队长声嘶力竭地呼喊，但炮声淹没了所有声音。
在城墙后方的防炮洞里，日军士兵蜷缩着，感受着大地一次次震动。尘土从洞顶簌簌落下，灯光忽明忽暗。新兵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老兵默默数着爆炸声，计算炮击何时结束。
但炮击没有结束，反而越来越密集。八路军采用了徐进弹幕战术，炮火逐渐向城内延伸，覆盖日军二线阵地、炮兵阵地、指挥部、兵营。城内燃起多处大火，黑烟滚滚，遮蔽日。
炮击持续了整整四十分钟。当炮火开始向城内纵深延伸时，邢台东城墙已经被撕开五道缺口，最宽的达二十米。西城墙、北城墙也有多处破损。护城河被炸塌的城墙填平数段。
“步兵，冲锋！”杨武在前沿指挥所下令。
红色信号弹升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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