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不再聚焦于现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躯壳，投入了另一个时空的绝望深渊。
薄唇微动，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滞涩感，却又奇异地凝聚着力量：
“……这世道……黑白颠倒，忠奸难辨……我沈棠一生，俯仰无愧于地，无愧于心……”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嘶吼，却又蕴含着磐石般的坚定，“你们可以打断我的骨头！可以抽干我的血！可以让我烂在这暗无日的牢底！”
他猛地“挣扎”了一下，腰间的绳索随着他的动作象征性地绷紧了一瞬。
他盯着眼前的狱卒，眼神里充满了轻蔑与嘲讽，仿佛在嘲笑整个世界的不公：
“但想让我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想让我弯下这脊梁骨，向你们这群魑魅魍魍头？”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笑，那笑声里满是了不甘和决绝，“……休想！”
最后两个字，如同金石掷地，铿锵有力，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但那空洞眼神深处，那点属于沈棠的、不肯熄灭的星火，却在此刻燃烧到了极致，明亮得刺眼。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顾衿颜粗重的喘息声，和他身上那股尚未消散的、属于“沈棠”的悲壮气场在弥漫。
路黎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将顾衿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气息的转换、每一个眼神的流动都尽收眼底。多年的表演经验让他精准捕捉到了这场短暂爆发中所有的闪光点和瑕疵。
几秒钟后，路黎斐动了。
没有鼓掌，没有赞许。
他迈步走向吧台，拿起了那根深棕色的皮鞭。皮鞭在他手中，鞭身柔韧，手柄光滑冰冷。
顾衿颜看到他拿起鞭子，身体本能地又是一僵，刚刚因入戏而暂时压下的屈辱和恐惧瞬间回涌，眼神警惕而冰冷地看着他。
路黎斐拿着鞭子，却并未扬起。他踱步到顾衿颜面前，距离很近。然后，他做了一件让顾衿颜和006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将皮鞭折弯，用那弯曲的弧度精准地抵住他的下巴，微微用力，迫使顾衿颜抬起头，正视他。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和居高临下的审视，让顾衿颜的屈辱值瞬间又飙升了一截。
鞭梢冰冷的触感紧贴皮肤，带来强烈的心理暗示和不适。
路黎斐的目光牢牢盯着顾衿颜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一针见血的冷酷点评：
“这里。”他用鞭梢末端，极其轻微地、点零顾衿颜的眼角，“情绪爆发前的酝酿，层次不够。沈棠的绝望不是突然爆发的，而是被巨石一层层压垮的。你的‘空’有了，但‘压’的窒息感，差了火候。”
鞭梢又缓缓下移，虚点在他刚才因“挣扎”而绷紧绳索的腰腹位置：“身体的反应太假了。绳索勒进伤口的痛，会让肌肉不受控地痉挛，是生理性的抽搐，不是你那种刻意‘发力’的挣扎。要更本能，更细微。”
最后，鞭梢移回，几乎要触碰到顾衿颜的眉心，路黎斐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严苛的穿透力：“眼神……最后那点‘火’很好，有沈棠的魂。但是，顾衿颜，你告诉我，支撑沈棠至死不肯低头的，仅仅是对不公的愤怒吗？”
他的问题像一把锤子，敲在顾衿颜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上。
鞭梢冰冷的触感就在眼前，路黎斐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不堪和伪装。
屈辱、紧张、被看穿的窘迫、以及对角色更深层次的茫然……复杂的情绪瞬间交织在一起。
【叮！目标人物顾衿颜情绪波动！屈辱值：68%！紧张值：85%！专注值：70%！当前剧情核心情绪‘屈辱’稳定维持中！】006一旦开始汇报进程，声音就变成毫无起伏的冷酷。
路黎斐没有等顾衿颜回答，他手腕一抖，鞭梢离开了顾衿颜的下颌，在空中划过一道轻微的弧线。他随手将皮鞭扔回吧台，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打破了紧绷的寂静。
“自己想想。”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一种重压之后的余威。
他不再看顾衿颜，目光转向那个一直被忽略的高奢品牌纸袋，仿佛刚才那的试戏和点评，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指导。
“把衣服换了。”他指了指那个纸袋，语气不容置喙。
顾衿颜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身体依旧带着紧绷，但那双漂亮眼睛里翻涌的，不再是纯粹的屈辱和绝望，而是巨大的困惑。
未等他反应，路黎斐毫无预兆往前近了，紧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
那双手越过他的肩头，目标明确地探向他后腰的活结。
这动作让路黎斐宽阔的胸膛几乎贴上顾衿颜的肩头和前胸，形成一个极其短暂、类似环抱的狭空间。
路黎斐动作利落，指节偶尔擦过他后背的脊骨线条。
绳结解开，路黎斐利落地退后一步。
“好了，去换衣服吧。”路黎斐完，转身走向吧台。
顾衿颜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套睡衣。
他低头，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路黎斐的意图。
毕竟，这人先是让他洗澡，却只为换一身戏服；展示了残忍的刑具，却只点评他的演技。
这次呢？是陪睡，还是单纯的睡觉？
顾衿颜随即又否定了自己：怎么可能？若只是指导演技，何必给房卡？逻辑不通，自己真是傻了。
他扭头看向路黎斐。那人正走向吧台，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回纸箱。
路黎斐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抬头看他，“去换吧，早点睡。”
可能是吧台昏黄的灯太过暧昧，他居然听出了一丝温柔。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激灵，慌忙去换衣服。
等他换好出来，客厅已空无一人。卧室卫生间传来水声——路黎斐在洗澡。
顾衿颜在房间里看了个遍，也没找到那个纸箱。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能僵坐在沙发上等。
于是路黎斐洗完澡出来，看见客厅灯还亮着，走过去，就看见顾衿颜乖乖坐在沙发上，跟学生一样拘谨。
“啧。”一声极轻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从他喉间逸出，“顾衿颜，来睡觉。”
顾衿颜像一个人机一样，顺从地走过来，躺下，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其他感官瞬间变得格外敏锐。他听见脚步声，嗅到沐浴露的气息，感受到身旁床垫微微凹陷。
“床够大，我睡相还校”路黎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顾衿颜浑身僵硬，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他悄然睁开眼，灯已熄灭。
顾衿颜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徒劳地捕捉着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轮廓。听觉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狂跳，血液冲刷耳膜的嗡鸣。还迎…身侧传来的、路黎斐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无数个巨大的问号在他脑中盘旋、碰撞，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答案。
顾衿颜无声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在疲惫中一点点松懈，最终将他拖入了沉沉的睡眠。
顾衿颜在空旷的大床上醒来，身侧的位置一片冰凉。
他走进浴室，镜中人眼神迷茫，脖颈光洁，连一丝暧昧红痕都无。昨夜那张房卡和路黎斐深不可测的目光，只换来一场平静的睡眠，心口沉甸甸的，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冰凉的水刚拍上脸，刺耳的铃声便撕裂寂静。
经纪人周实亢奋尖利的声音炸响：“顾衿颜！《春棠烬》的沈棠是你的了！陈导点名！立刻滚去拍定妆照！一分钟都别耽误！”
“沈棠？给我？”顾衿颜喉咙发紧，难以置信。那个他得到又失去的角色，竟失而复得？巨大的冲击让他思维停滞，“为什么？”
“管他为什么！上掉馅饼就给我死死咬住！”周实的声音充满赤裸裸的功利，“再磨蹭或者玩清高，就卷铺盖滚蛋！”电话被粗暴挂断。
手机从他脱力的指间滑落，“啪嗒”掉进洗手池，溅起冰凉水花。
沈棠……是他的了？
只一瞬，他就明白了——是路黎斐。
水珠从湿漉漉的眼睫滚落，沿着脸颊蜿蜒而下。他弯腰，一把从水中捞起手机。屏幕上的地址像烙铁般灼烫。
镜子里的人影眼神变了。茫然褪去，一种破釜沉舟的光在微红的眼底点燃。
管它是陷阱还是施舍，沈棠是他的了。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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