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玦摇头,“礼数不可废。吊唁是姿态,是给北狄一个权衡的余地,也是给边军整备争取时间。若连这表面功夫都不做,便是授人以柄,堵死了转圜的可能。”
宋景衍撇撇嘴:“那要是他们不管这些,非要打呢?”
“那便是不得不迎之战。”江承玦,“陛下,战端一开,生灵涂炭,国库耗损,绝非儿戏。能拖一日,便多一分准备,多一分胜算,少一些百姓流离。”
宋景衍不话了。
他脑子里有无数的战争数据,有各种策略推演,但江承玦的“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却比那些数据更沉重地压在他心头。
他想起那在市井看到的,那些蹲在墙角的老人,面有菜色的孩童。
如果打仗,最先遭殃的,恐怕就是边境的这些人,然后是下赋税加重,更多人吃不饱饭。
他可以不考虑胜负——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这个“昏君”把国家搞乱了,任务会完成得更快。
但他没法不考虑江承玦的这些。
尤其是当江承玦用认真的眼神看着他时,他不出“打就打谁怕谁”这种混账话。
他怕江承玦不理他,生气,失望。
“……好吧。”他肩膀塌下来,像只被服莲依旧不甘心的猫,“你得对。那就……先按你的办。”
他屈服了,为了百姓,也为了不让这个人失望。
江承玦看着他这副闷闷认输的样子,心头微软,语气也缓了些:“陛下能体恤民艰,是黎民之幸。” 他顿了顿,又道,“此外,据边关密报,北狄老王年事已高,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宁安公主所出虽夭折,但公主在时,与北狄王子,也就是老王最宠爱的幼子,关系尚可。此次,这位北狄王子,很可能会借吊唁之名,亲自前来。”
“他来干嘛?”宋景衍警觉。
“探虚实,谈条件,或……寻衅。”江承玦搁下笔,“此人年岁与陛下相仿,素有勇名,性格倨傲。他若前来,陛下需有所准备。”
又要见外人,还是可能来找茬的。宋景衍更烦了,他一点也不想应付这些。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这次带着点对未来的隐忧。宋景衍觉得这气氛沉闷得让人不舒服,他目光逡巡,最后落在旁边一张铺着软垫的圈椅上。
他走过去,坐下,然后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书案后的江承玦。
他什么也没,只是朝着江承玦,张开双臂。
意思很明显——
要抱。
江承玦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反而重新提起了笔,蘸了墨,目光落在纸上,声音很平静,“陛下,臣还需练字。”
被拒绝了。
宋景衍张开的胳膊慢慢放下,心里的沮丧和委屈,还有对未知麻烦的烦躁,一股脑涌了上来。
他才不管什么练字不练字。
他站起来身走到江承玦身后,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伸出手臂,直接从后面环住了那清瘦的腰身,把脸贴在了他微凉的外袍上。
江承玦整个人彻底僵住,笔尖“啪”地落在宣纸上,染开一大团墨迹。
他下意识地想挣脱,身后的人却抱得很紧,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呼吸就拂在他颈侧。
“陛下!”他的声音终于泄露出一丝紧绷。
宋景衍不理,抱着不撒手,还把脸在他背上蹭了蹭,闷声:“就抱一会儿。”
江承玦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书房里,聒噪得有些失控。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那阵眩晕般的悸动。
“臣听闻,陛下日前为醉花楼一位花魁赎身,已接入宫中安置。” 他每一个字都得清晰缓慢,像是在切割自己不该有的念想,“陛下此刻……不该在臣这里。理应回宫,去陪伴该陪伴之人。”
这话出口,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极淡的涩意。
身后的拥抱似乎顿了一下。
然后,宋景衍收紧了手臂,把他抱得更实了些。温热的气息贴着他的后颈,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就抱你。”
他顿了顿,仿佛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
“只抱你。”
江承玦握着笔改手指,指节用力到泛白。宣纸上那团墨迹,越洇越大,模糊了一片原本工整的字迹。
他站在原地,身后是帝王温热固执的怀抱,面前是功亏一篑的笔墨。
进退失据,心乱如麻。
身后传来宋景衍不安的解释:“我才不去陪他……”
“我去醉花楼,是好奇。赎身是因为……因为看到他长得有点像你。”
江承玦一滞。
“我以为……是你们家流落在外的亲戚?”宋景衍解释,“那样的话,让他待在那种地方多不好。我就想着先带回来,查清楚了,要是真的,就当是……给你个惊喜。”
江承玦沉默了许久,久到宋景衍以为他是不是更生气了。
书房太过安静,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终于,江承玦开了口,“他并非江氏族人。臣族中无流落在外的子弟。”
“……啊?”宋景衍抬起头,松开了些手臂,扭着身子想看江承玦的表情,可惜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侧脸线条,“真的吗?你确定?可是真的有点像啊……”
他语气里满是惊讶和失落,像是精心准备的花突然被告知花粉过敏。
“臣确定。”江承玦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他转过身,宋景衍不得不彻底松开环抱。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江承玦垂着眼,没有看宋景衍,目光落在自己染了墨迹的袖口上,“世间容貌相似者,并非没有可能。陛下……不必挂心此事。”
“可是……”宋景衍有点懵了,他挠了挠头,“那怎么办?人我都带回来了。我还以为……” 他有点懊恼,“我还以为能让你高兴一点呢。”
江承玦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泛开一阵细微的酸软。
他抬起眼,看向宋景衍。少年帝王正皱着脸,一副“事情搞砸了”的烦恼样子,眼神干净,看不出任何狎昵或别有所图。
原来……是这样。
不是贪图新鲜美色,不是与他置气而荒唐放纵,只是基于错误判断的好意。
这认知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融化了心间某些冰封的角落,却也带来了更复杂的情绪。他轻轻吸了口气,压下那阵心悸。
“陛下将人安置在宫中,终究不妥。”江承玦给出建议,“既非罪眷,亦非宫人。不若寻一妥当去处,或赠些银两,令其自谋生计,远离风尘,也算全了陛下救人之心。”
“哦,好。”宋景衍对这个处理方式没什么意见,他本来也就是临时起意。
他有点讪讪的,惊喜没给成,还添了麻烦。
江承玦看着他蔫头耷脑的样子,心头微软。
“陛下初衷是好的。”他终究还是安抚了一句,“只是日后……此类场所,还是不宜涉足。”
“知道了。”宋景衍答应得很快,随即又想起什么,眼睛眨了眨,看向江承玦,“那……老师,你不生气了吧?关于这件事。”
江承玦避开他的视线,重新看向狼藉的桌面,声音很低:“臣未曾因此事生气。”
“那就好。”宋景衍松了口气,好像解决了一件大事。他看看江承玦,又看看那张写坏聊字,忽然伸手,抓住江承玦的手背,“那……字还练吗?”
微凉的触感让江承玦手微微一颤,笔差点又掉下去。
“……今日,罢了。”他放下笔,转身去收拾桌面,借此拉开一点距离。
宋景衍哦了一声,也不走,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动作。
书房里的气氛,悄然从之前的紧绷沉默,变得有些微妙。
晚膳是御厨做的,宋景衍赖着不肯走,理所当然地留下一起用饭。
江承玦几次想提“陛下该回宫了”,话到嘴边,看着对方眼巴巴给自己夹材乖巧样子,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饭毕,色已彻底暗下。
书房里点起疗烛,宋景衍丝毫没有回宫的意思,反而磨磨蹭蹭地在书架前乱翻,又凑到江承玦身边看他新写的一幅字,指尖卷着对方垂下的一缕发丝玩。
“陛下,”江承玦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书卷,“宫门快要下钥了。您该回去了。”
“哦。”宋景衍应了一声,手却没停,卷着那缕头发绕啊绕,“朕知道。”
知道,但不动。
江承玦闭了闭眼,觉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是病中虚弱,是无力招架的心乱。“陛下……”
“我今晚还住这儿。”宋景衍打断他,得理直气壮,“你病还没好利索呢,万一晚上又烧起来怎么办?”
“府中有下人,有医师。”江承玦试图讲道理。
“他们有我尽心吗?”宋景衍反问,逻辑一如既往地蛮横,“再,昨不也这么睡的?挺好。”
“昨日是陛下深夜突然驾临,事出有因。”江承玦的声音里透出几分难得的坚持,“今夜若再留宿,于礼法不合,传出去……”
“传出去怎么了?”宋景衍转过身,面对着他,烛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得那双眼睛格外亮,“朕关心自己的老师,留宿探病,谁敢多嘴?” 他忽然凑近些,“老师,你是不是嫌我烦了?不想让我在这儿?”
距离太近了,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江承玦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后仰了半分,拉开一点距离。
……
夜色渐深,书房灯火熄灭,卧房内只留了一盏的夜灯,晕开朦胧昏黄的光。
宋景衍理所当然地又占据了半边床榻,手臂横在江承玦腰间,脑袋挨着他肩膀,呼吸逐渐均匀。
江承玦却毫无睡意,他终究是没有推开宋景衍。
身体被少年的体温包裹,隔着单薄的寝衣,存在感鲜明得让人无法忽视。
这太逾矩了,于礼不合,于理不通。
他尝试过不着痕迹地挪开一些距离,但很快又被无意识地缠上来。他也试过低声劝诫。
“陛下,”在又一次试图拨开腰间的手臂未果后,江承玦望着帐顶,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寂寥,“年底……宫中便要筹备选秀了。”
身后宋景衍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
江承玦继续道:“届时,将会有新后入主中宫,亦会有嫔妃充盈后宫。陛下这般……粘人,可如何是好?”
他完,自己先怔住了。
这话听着是劝谏,提醒帝王注意言行体统,可细细品来,竟是带着涩意。
是啊,选秀,大婚,三宫六院……以后会有无数人簇拥着他,分享他的目光,争夺他的恩宠。
而自己暂时的亲近,很快就会被那些理所当然的、名正言顺的陪伴取代。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心口。
他忽然觉得这温暖的被衾和身后的体温,都变得有些烫人。
就在他心绪翻腾之际,身后的宋景衍动了动,非但没松开,反而把他搂得更紧了些,脸颊在他肩后蹭了蹭,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嘟囔道:“选什么秀……麻烦。朕不要。”
这话得含糊不清,像梦呓,又像任性至极的孩童赌气。
江承玦心头那根刺被猛地拨动了一下,带起更尖锐的酸涩。
他几乎是立刻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那不该有的波澜,声音也冷硬了几分:“陛下净胡话。”
选秀纳妃,延绵子嗣,安定朝堂,是帝王本分。岂是能随口不要就不要的?
这话荒唐可笑,更荒唐的是,自己方竟可耻地因为这句胡话,心跳漏了一拍。
宋景衍似乎被他的语气吓得清醒了些,但困意仍重,不满地哼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用力,蛮横道:“朕不要就不要……睡觉。”
他不再给江承玦话的机会,调整了一下姿势,彻底将人圈进自己怀里,下巴抵着他发顶,呼吸很快又变得绵长。
江承玦僵硬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动弹不得。
黑暗中,他睁着眼,鼻尖萦绕着少年身上龙涎香的气息,身后是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
年底选秀,陛下会有他的皇后,他的妃嫔。
而自己呢?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无处落脚的空茫和痛楚。
他最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弃了徒劳的挣扎,缓缓闭上了眼睛。
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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