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李善长！朱元璋眼中寒光闪烁。
信写得冠冕堂皇，什么“已严令”、“已调集”、“勿忧”，可字里行间那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推诿之意，岂能瞒过他？
李善长精于内政，长于协调，但临机决断、统筹全局尤其是应对这种突发大战的能力……
朱元璋太清楚了，根本不行！
这就是个处理文书、平衡关系的好手，绝不是萧何那种能“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的真正的宰相之才！
“早知道……早知道就该把刘伯温留下！”
朱元璋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和恼怒压了下去。
刘伯温有才，有眼光，或许能看出危险，能稳住局面。
可是……他对刘伯温，始终存着一份戒心。
此人智计太深，心思太难捉摸，不像李善长那样，权力欲望和弱点都摆在明处。
带在身边，时刻看着，反而更放心些。谁能料到，留守的“自己人”捅出了这么大篓子！
怒火稍稍平息，更深层的忧虑和冰冷的算计迅速占据朱元璋的心头。
他停止踱步，弯腰捡起地上的信纸，又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关于战事爆发的时间和地点。
“蓝玉在六安动手，冯胜在确山接战……这是同时挑动了安徽和河南两个方向的战火。”
朱元璋走到墙上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目光如炬，在上面迅速扫视，
“陈善……陈善会怎么做？”
他太了解陈善了，或者，他研究这个突然崛起、改“大明”国号、行事处处透着诡异的年轻对手，已经太久太深。
从鄱阳湖那个喊出“爹！别站太高，容易中箭！”
然后撒腿就跑的“陈汉太子”，到武昌登基，改国号，推新政，练新军，斗地主，分田地……
每一步都看似荒诞，却又步步踩在要害上，迅速整合了湖广、江西之地，成了他朱元璋横扫南方最大的障碍。
之前他倾全力北伐，后方看似空虚，陈善却没有趁机大举东进。
当时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包括他手下一些谋士，认为陈善要么是畏惧吴军兵威，要么是内部不稳，要么是被四川明玉珍、云南元梁王等牵制。
但朱元璋从未如此真。
他深知，陈善不动，绝非不敢或不能，而是……不屑，或者时机未到。
“灭元……是大义啊。”
朱元璋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地图边缘，
“我朱元璋举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大旗，北上灭元，这是下汉人盼了几十年的大义名分！
陈善就算再想打我，只要他还想坐下，还想收拢人心，这个时候从背后捅刀子，他就是汉奸，是助元为虐，下共击之！
他没那么蠢。”
“所以他不打，不是怕我，是在等……等我这边先犯错，等我给他一个‘不得不打’的借口！”
朱元璋的眼睛眯了起来，闪过一丝懊悔与狠厉，
“现在好了，蓝玉这个蠢货，把刀子亲手递到他手里了！
‘吴军主动挑衅，明军被迫反击’……多好的借口！多正的旗号！
现在的战局不定发展到什么样子了？”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迅速移动，从六安、确山，扫向长江，扫向浙江，扫向沿海……一个清晰而可怕的战略图景，在他脑中迅速勾勒出来。
“陈善绝不会只满足于在六安、确山跟冯胜他们纠缠！”
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寒意，
“他会趁着我主力北调，江南空虚，利用这个借口，发动全面进攻！
浙江、长江、沿海……三路，甚至更多路！
李善长信中只提了安徽、河南，是战报未全？
还是……更糟的情况已经发生，李善长不敢报，或者还不知道？
朱元璋不敢再想下去。。。”
想到此处，朱元璋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地上依旧颤抖的传令兵：
“这战报是什么时候从应发出的？路上走了几？
除了这封信，还有没有其他消息？应现在情况如何？
王妃和世子可好？”
传令兵被这连珠炮似的追问吓得结结巴巴：
“回……回王爷！信是七月廿五从应发出，的日夜兼程，跑了六……路上，路上听……
听六安那边打得很惨，明军炮火厉害……应，应城里好像有点紧张，但，但的只是外围兵，不清楚宫里……
王妃和世子……应该安好。”
七月廿五！朱元璋心中一沉。现在已是八月初二。
这七里，以陈善的作风和明军那种邪门的推进速度，战局会糜烂到什么程度？
李善长那封明显“报喜不报忧”、试图淡化处理的信，又能掩盖多少血淋淋的现实？
他忽然想起，北上前，妻子马秀英曾私下对他：
“重八，你安心去，家里有我。”
而李善长这封信的末尾，也照例有马秀英添上的寥寥数语：
“王爷北伐辛劳，务必保重身体，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勿念……”
朱元璋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马秀英是什么性格？
外柔内刚，坚韧果决，塌下来也能扛住半边。
她若“勿念”，那往往意味着事情真的不大。
可这次……朱元璋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如果局势真如李善长信中描绘的那样“尚在掌控”，她绝不会特意加上这句看似平常的嘱咐。
这分明是……分明是怕他担忧，在强作镇定！
是局势可能已经糟糕到她不得不安慰他、却又不敢明言的程度！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朱元璋所有的侥幸。
老婆孩子都在应！
那是他的根，是他的软肋，是他拼命打下这片基业最重要的理由之一！
万一……万一应有失……
朱元璋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惧、懊悔和极度紧迫感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他猛地一拳砸在舆图上，位置正好是应。
“陈善……你若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朱元璋穷尽此生，踏平四海，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低沉的誓言从牙缝中挤出，充满了血腥味。
但光发狠没用。
他是朱元璋，是能从绝境中一次次杀出来的枭雄。
恐慌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就被更强大的理智和决断力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追悔、不是愤怒的时候！”
朱元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必须立刻做出决断！北方？南方？”
他的目光在舆图的南北之间摇摆。大都刚下，元廷余孽未清，王保保尚在，此时若主力南返，北伐成果可能功亏一篑，甚至可能被元军反扑，陷入南北夹击的绝境。
可若不回援……江南若失，根基全毁，就算守住北方，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陈善坐拥江南财赋之地，实力将急剧膨胀，届时南北对峙，谁胜谁负，难得很！更何况，家人……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平瞬间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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