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的秋夜,已有深寒之意。
北洋水师学堂东北角一座独立的院内,书房窗口还透出明亮的灯光。
这是林承志在津的临时办公兼居所,比起北京的宅邸,这里陈设简朴实用,防卫同样森严。
书房内,林承志刚刚结束与严复、安德烈亚斯以及几位归国技术骨干的漫长会议。
桌面上摊开着“致远级”装甲巡洋舰的初期设计草图、新式鱼雷的构造图,以及一份关于在威海卫秘密修建潜艇洞库的预算草案。
众人脸上都带着倦色,眼神中燃烧着兴奋的火光。
“……主炮布局就按刚才议定的,艏艉各一座双联装152mm速射炮塔,舷侧副炮改为六门单装120mm速射炮,全部电力驱动。”
林承志用手指敲击着图纸。
“动力系统,必须保证26节航速,这是底线。
告诉江南厂和福州厂,不惜代价,引进最新的水管锅炉和蒸汽轮机技术。”
“明白。”一名三十岁左右、戴着眼镜、名叫魏源的归国工程师点头。
他是麻省理工学院船舶工程专业的高材生,如今是“致远级”设计团队的核心。
“只是林大人,如此高的航速和火力配置,预算可能会远超预期,李中堂和朝廷那边……”
“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林承志斩钉截铁道。
“你们只管把船设计好、造出来。
我们要的是一艘能压倒日本任何现有巡洋舰,甚至能与欧洲新锐一较高下的战舰!
时间,比银子更宝贵。”
林承志看向安德烈亚斯:“潜艇洞库的选址勘探,进度如何?”
“威海卫刘公岛北侧,有一处然形成的海蚀岩洞,内部空间巨大,且十分隐蔽,稍加改造即可使用。”
安德烈亚斯指着海图。
“圣殿骑士团从地中海请来的两位岩土工程师已经初步勘察过,认为可校
图纸和施工方案,两周内可以拿出。”
“很好。”林承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抓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众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直到深夜才散去。
严复临走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林大人,近日学堂中有些流言,朝中有人对水师大笔购置新式军械颇为不满,恐对大人不利……大人还需谨慎。”
林承志神色不变:“多谢严总办提醒。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避是避不开的。
只要我们行得正、做得实,问心无愧即可。”
话虽如此,待众人离开,书房只剩下他一人时,林承志眉宇间的疲惫与凝重才完全显露出来。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朝中的暗流,他通过自己的渠道也已有耳闻。
光明会的“断刃计划”果然开始了,而且一出手就直指要害,挑动清流攻讦,破坏他的政治根基。
“实力……还是不够快啊。”林承志低声自语。
即便有速射炮,有潜艇图纸,影致远级”的雄心。
但要将这些转化为实实在在、可堪一战的舰队力量,需要时间,需要稳定的后方支持。
而政治上的攻击,恰恰最耗心神,也最容易让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进来的是林福,他手里捧着一个厚厚的、盖着火漆印的西洋信封。
“少爷,美国来的信,刚通过共济会加急渠道送到。”
美国来的信?
林承志心中一动,接过信封。
火漆印是艾丽丝家族的徽记。
他挥挥手,林福躬身退下,轻轻带上门。
林承志坐回书桌后,用刀仔细裁开信封。
里面是厚厚一沓信纸,用的是上好的淡蓝色洒金信笺,字迹娟秀流畅,是艾丽丝的亲笔。
此外,还有几张硬质的相片。
林承志先拿起相片。
第一张,是艾丽丝抱着一个约莫一岁多的男孩,站在旧金山“金羊庄园”的花园里。
艾丽丝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连衣裙,头戴宽檐草帽,笑容明媚。
她怀中的男孩,金发微卷,碧眼如湖,正对着镜头咧嘴笑着,露出几颗乳牙,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木头雕刻的船模型,那是林承志去年托人带去的礼物。
孩子长得更像艾丽丝,脸型轮廓,依稀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林佑。他的长子。
林承志的手指轻轻拂过相片上孩子的笑脸,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
第二张相片,是孩子独坐在地毯上,面前堆满了各种玩具,专注地摆弄着几个简单的齿轮和发条装置,神情认真。
艾丽丝在背面用英文写道:“他像你,对机械着迷。”
第三张,是艾丽丝的独照。
她坐在庄园书房的窗边,侧影窈窕,目光望着窗外,手中拿着一本书,但眼神飘远,似乎在思念着什么。
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美得如同油画,却也透着孤独。
林承志深吸一口气,才展开信纸,逐字读起来。
“我最亲爱的承志:
见字如晤。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旧金山的梧桐叶应该已经开始变黄了。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们的佑已经一岁三个月了。
他学会了走路,虽然还有些摇摇晃晃。
也开始咿呀学语,第一个清晰喊出的词是‘papa’,这让我既欣慰又心酸。
我每都会指着你的相片告诉他,这是爸爸,他在大洋彼岸,为一个古老而伟大的国家工作,他很爱我们……”
信的前半部分,充满了温馨的日常细节。
孩子的成长趣事,庄园里新种下的玫瑰,她最近在读的书,对林承志的思念与牵挂。
艾丽丝的文字一如既往地优雅而深情。
“……承志,我知道你在中国的事业正处于关键时期,你肩上的担子很重。
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和决心,也为你所追求的梦想感到骄傲。
但是,请原谅一个妻子和母亲的私心,我和佑,都非常、非常想念你。
夜晚,当佑问起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时,我常常不知该如何回答。
最近,父亲的身体不太好,虽然他不,但我知道他很担心你在中国的处境。
美国的报纸上,偶尔也会有些关于远东局势的报道,提到日本正在疯狂扩充海军,提到清国朝廷内部的争斗……
每次看到这些,我的心都会揪紧。
承志,我知道现在提出这个要求或许不合时宜,但我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写下它:我和佑,可以来中国吗?
我不是要去干涉你的事业,也不是不能忍受暂时的分离。
我只是……不想再隔着整个太平洋为你担忧,不想让佑在成长中缺失父亲的陪伴。
我们可以住在上海,或者津的租界里,不会给你添麻烦。
至少,那样我们离你更近一些,你能偶尔来看看我们,哪怕只是吃一顿晚饭,抱一抱佑……
当然,如果你觉得现在时机还不成熟,风险太大,我会理解,也会继续等待。
请不必为难,你的安全和事业永远是第一位的。
随信寄上几张相片,希望能稍解你的思念。
佑的船模型从不离手,他那是爸爸送的。
盼你一切安好,盼早日团聚。
永远爱你的,
艾丽丝
另:又及,上个月,有几个自称是‘英国商会’的人来庄园附近打听过。
问了些关于你和‘美华银携在华业务的问题,态度有些奇怪。
我让管家把他们打发走了,但心里有些不踏实。你在中国,也要多加心。”
信读完了。
林承志久久沉默,将信纸轻轻按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万里之外那份沉甸甸的思念与忧虑。
艾丽丝想来中国。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却让他陷入了巨大的两难。
他何尝不想念她和孩子?
午夜梦回,那金发碧眼的笑靥和稚嫩的“papa”呼唤,常萦绕心头。
但是,现在的中国,现在的他,身边是何等险恶的环境?
朝堂弹劾暗箭已发,光明会虎视眈眈,日本磨刀霍霍,帝后党争微妙……
他自己尚且如履薄冰,如何能将挚爱和幼子置于慈险地?
上海、津的租界就安全吗?
光明会的触手无处不在!
若此时艾丽丝母子来华,事情将变得无比复杂。
他该如何向艾丽丝解释静夷存在?
又如何向太后和静宜交代艾丽丝和佑?
可是,拒绝吗?
看着信中艾丽丝强忍的寂寞和佑稚嫩的面庞,这个“不”字,他如何得出口?
她已经等了太久。
还有信末提到的“英国商会”探子……这绝非偶然!
很可能是光明会或其在英势力的触角,已经伸到了美国,开始调查他的背景和软肋!
艾丽丝和佑留在美国,恐怕也不再绝对安全了!
进退维谷。
林承志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
他起身,从锁着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银质相框,里面是艾丽丝早年送他的一张像。
相片中的少女在哈佛的草坪上回眸浅笑,青春飞扬,眼里满是爱恋与对未来的憧憬。
如今……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子时。
他提起笔,铺开信纸,却久久无法落下。
该写什么?
告诉她再等等?
等多久?一年?两年?
等到甲午战争结束?
可战争若起,凶险更甚!
同意她来?如何安排?如何保障安全?
如何应对随之而来的情感与政治风暴?
笔尖的墨滴落在信纸上,泅开一团浓黑的愁绪。
最终,林承志只能写下:
“吾爱艾丽丝:信与相片均已收到,佑长大许多,像你,也像我。
思念如海,无日或忘。
中国事务繁杂,危机暗伏,汝与佑来华之事,关乎安危,须从长计议,万勿轻动。
我已加派人手护卫庄园,遇可疑之人,即刻告知当地共济会兄弟。
团聚之日,我必竭力争取。
望善自珍重,照料佑。
一切安好,勿念。
爱你的,承志。”
写罢,林承志放下笔,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愧疚。
这封信,苍白而空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但他现在,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必须更快地掌握力量,扫清障碍。
为了这个国家,也为了……能早日毫无顾忌地拥抱自己的爱人骨肉。
将信仔细封好,唤来林福,吩咐用最安全的渠道寄出。
林福接过信,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少爷,北京静宜格格那边,傍晚有信使来,留下一封口信,是……‘园中桂花虽好,却需提防秋风带刺’。”
林承志眼神一凛。
静夷警告来了。
与艾丽丝的信几乎前后脚。
秋风带刺……指的是朝中的弹劾风波吧。
真是……内忧外患,情债国责,一齐压来。
他走到院中,仰望夜空。星河寥落,寒意侵骨。
“必须更快……”林承志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快到我足以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
然而,命阅齿轮已然加速。
上海那处隐秘院落里,苏菲刚刚译出一份从欧洲辗转传来的绝密情报:
“光明会‘断券核心:已确认启动对林之政治抹黑,并策划在明年北洋秋季大操时,制造‘意外事故’,破坏新式舰艇或引发外交纠纷,双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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