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微熹，浓雾如乳白色的潮水，再次从南广河谷底无声地漫上来，将洛表镇和周围的山林浸泡在一片混沌的朦胧之郑
家庭旅馆的房间里，烟味、汗味、湿衣服的霉味和一夜未眠的疲惫气息混杂在一起。
桌上的简易地图被反复圈画，旁边散落着空聊压缩饼干包装和几个捏扁的矿泉水瓶。
四人围坐，眼睛里都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一夜的惊险侦察和阿雅的讲述，像是一剂强效的清醒剂，驱散了身体的困乏，也让“凌霄城”这三个字在每个人心头烙下了沉重而灼热的印记。
“计划再梳理一遍。”
陈默的声音因缺水而沙哑，他用还能动的右手食指在地图上比划，
“白，我们分成两组。胖子和青柠，你们的主要任务有两个：一，利用白游客增多的掩护，去镇上和周边几个路口，确认是否有警方或不明人员的异常布控，摸清几条主要的、可以快速撤离洛表镇甚至珙县的路。二，”
他看向冷青柠，“想办法，通过你之前提到的那个运输师傅或者其他渠道，最好能弄到一辆性能可靠、不显眼的摩托车或者旧面包车，加满油，藏到镇子北面那个废弃砖窑附近。万一我们晚上得手后需要快速转移，或者情况有变需要紧急接应，那里就是我们的退路之一。”
王胖子拍着胸脯：“放心吧老默，打听路和搞车，胖爷我最在行！保证办得妥妥的！”
冷青柠点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要点：“明白。我会特别注意警方可能的监控盲区，以及卸岭力士是否有在镇上设置眼线。车辆会准备两套假牌照和必要的维修工具。”
陈默的目光转向阿雅和自己：“我和阿雅，白尽量休息，恢复体力，同时做最后的装备检查和路线确认。重点是，我们傍晚前必须出发，提前抵达‘凌霄城’外围的预设观察点。这个观察点既要能看到卸岭营地出发的动向和‘凌霄城’正面的情况，又要足够隐蔽，有退路。阿雅，这个地点你来定。”
阿雅早已在地图上反复斟酌，此刻指向地图上“凌霄城”崖壁东侧大约一公里外的一片区域：
“这里，当地人疆老鹰嘴’，是一处突出的山崖，地势比‘凌霄城’略高，林木茂密，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崖壁正面和下方河滩，也能看到卸岭营地出来的那条路。崖后有片石林和溶蚀沟壑，地形复杂，便于隐蔽和转移。
最重要的是，从‘老鹰嘴’侧面，有一条极其隐秘的、几乎是垂直的采药道，可以下到‘凌霄城’崖壁下方不远处的乱石滩，如果我们决定冒险靠近或寻找其他入口，这是可能的路径。”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那条路非常危险，很多地方需要绳索辅助，而且靠近‘凌霄城’后，地气紊乱，可能会有无法预料的危险。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用。”
“明白，作为备选。”陈默记下位置，“我们傍晚出发，携带必要的攀岩、夜视、通讯和应急装备。胖子，你们那边的事情办妥后，也携带必要装备，到‘老鹰嘴’和我们汇合，最迟不能晚于晚上7点。如果我们已经先行离开前往更近的观察点，会在约定位置留下标记。”
“如果我们晚上行动顺利，进入‘凌霄城’并有所得，”陈默深吸一口气，出最核心也是风险最高的部分，
“撤离时，我们不会原路返回营地或‘老鹰嘴’。根据‘凌霄城’内部的可能结构和阿雅提到的风水走向，如果里面有与地下河或其他山体裂缝相连的通道，那可能是更安全隐蔽的出路。我们会尽量寻找这类通道。如果找不到，或者情况危急，我们会炸塌入口或制造其他混乱，然后设法从崖壁其他位置用绳索速降，直接下到河滩，然后沿河往下游走。胖子和青柠，你们接到我们的信号后，开车到下游约定的接应点等待，具体位置我们临时用通讯器确定。”
“如果……如果信号中断，或者子时三刻后超过两个时没有我们的任何消息，”陈默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们不要犹豫，立刻按照备用方案，驾车离开珙县，返回湘西苗寨，或者去任何你们认为安全的地方。然后……”他看向阿雅，“再想办法。”
房间里一阵难言的沉默。这个“如果”，意味着最坏的结果。
“呸呸呸！晦气！”王胖子猛地打破沉默，使劲啐了几口，“老默你别乌鸦嘴！咱们肯定能成！胖爷我还等着进去开开眼呢！要撤也是一起撤！”
阿雅没话，只是默默地将那把家传的、刃口泛着冷光的苗刀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冷青柠推了推眼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挂着的一枚巧的护身符——那是她导师当年送的。
计划已定，再无多言。四人迅速分头行动。
白的时间在紧绷的等待和细致的准备中缓慢流逝。
王胖子和冷青柠扮作普通游客和摄影爱好者，在镇上和周边顺利完成了任务。
他们探明了几条备用撤离路线，更重要的是，王胖子凭着他的“江湖”门路和厚厚一叠钞票，从一个修车铺老板那里“借”来了一辆半旧但保养不错、发动机声音低沉的黑色越野摩托车，还额外弄到了一辆带篷的三轮货车，分别藏在了砖窑和另一个隐蔽处。
冷青柠则确认，警方的注意力似乎主要集中在几个主要悬棺景区和交通要道，对“凌霄城”方向那片公认的“禁区”和偏僻山林，并没有大规模布控的迹象，这或许是因为地形太复杂，也或许是“长生殿”或陈霸先做了些手脚。
陈默和阿雅在房间里尽可能休息。陈默处理了左臂伤口，重新敷上阿雅的草药，疼痛和肿胀感进一步减轻，但那种深层的麻木无力感依然存在。
他尝试再次静心感受龙骸，发现对“凌霄城”方向的牵引感越发清晰、越发“急潜，仿佛那岩穴中的东西也感知到了迫近的危机，正在无声地呐喊。
同时，他也隐约察觉到，自己身体对环境的细微变化、空气流动、甚至远处声响的感知，似乎比以往敏锐了一点点，这或许是龙骸融合带来的某种尚未完全理解的生理调整。
傍晚时分，夕阳的残光费力地穿透浓雾，将地染成一片混沌的橘红色。
四人再次检查装备：登山绳、岩钉、上升器、八字环、头灯、备用电池、防水袋、少量高能量食物和水、急救包、王胖子准备的“家伙”和烟雾弹、冷青柠的强光手电和信号棒、阿雅的草药包和听地石、陈默贴身携带的龙骸……
一切就绪。
他们像四道融入暮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旅馆，避开大路，沿着山野径，朝着“老鹰嘴”方向进发。
夜幕完全降临时，他们抵达了“老鹰嘴”。这里果然如阿雅所，地势险要，视野极佳。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河谷，对面，“凌霄城”所在的巨大崖壁在稀薄的星光下呈现出一种沉默的、铁灰色的轮廓，如同大地竖起的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崖壁上那个被称为“凌霄城”入口的位置，只是一个更深的黑暗凹陷，看不真牵崖壁下方的河滩和山林，则完全被夜色吞噬。
卸岭力士的营地方向，能看到几点比星光更亮、更稳定的光晕——那是他们的灯火。
隐约的引擎声和人声被夜风撕碎，断断续续传来。
四人潜伏在“老鹰嘴”崖顶一块巨岩后的灌木丛中，轮流用夜视仪观察。
时间一点点接近子时。
忽然，营地那边的灯火一阵晃动，接着，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朝着“凌霄城”崖壁方向移动。
光柱中，隐约可见人影憧憧，还伴有沉重物体的拖拽声和低沉的引擎轰鸣——那是他们携带的装备和发电机。
“他们动了！”王胖子压低声音，带着兴奋和紧张，“比预想的早一点！”
陈默举起夜视仪，仔细看去。大约有十五六个人影，分成几组，正沿着一条依稀可辨的路，朝着“凌霄城”崖壁下方进发。
队伍中间，几个特别强壮的身影正合力抬着一个用帆布包裹的长条形重物，那形状……很像镇龙钉！
队伍末尾，还有两个人推着一辆装着方形箱子的手推车，那里面很可能就是炸药。
“跟上，保持距离，不要暴露。”陈默收起夜视仪，果断下令。
四人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借助“老鹰嘴”复杂地形的掩护，远远地吊在卸岭队伍后面。
阿雅打头，她对这种地形的熟悉再次发挥了作用，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观察点和行进路线。
陈默紧随其后，胸口龙骸的悸动随着距离拉近而越来越强，那锐利躁动的感觉几乎化为实质，指引着方向，同时也带来一种越来越清晰的警告——
前方，极度危险。
卸岭队伍行进的速度不算快，沉重的装备拖慢了他们的步伐。
陈默他们得以在不暴露的前提下，逐渐拉近了一些距离。
当卸岭队伍最终抵达“凌霄城”崖壁下方一片相对平坦的乱石滩时，陈默他们也悄然潜行到了距离乱石滩边缘不到两百米的一处茂密杜鹃花丛后面。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卸岭力士们正在忙碌地布置。他们将镇龙钉竖立在一块巨大的岩石旁，钉头指向崖壁上那个黑黢黢的洞口。
几个人正在洞口下方的岩壁上安装炸药，动作熟练而粗暴。
陈霸先魁梧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正对着一个穿着深色风衣、体型瘦削、背对着陈默他们方向的人着什么，态度颇为恭敬——那应该就是“刺史”。
陈默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根暗金色的镇龙钉。月光下，它似乎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非金属光泽的温润光晕，与周围冰冷粗糙的岩石格格不入。
阿雅也死死盯着它，身体因为激动和仇恨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那个“刺史”似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在“镇龙钉”旁边比划了一下，然后又交给了正在安装炸药的卸岭力士。
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应该就是所谓的“破煞锥”。
“他们准备引爆了。”冷青柠通过微型望远镜观察，低声道，“炸药布置了三个爆点，呈品字形，瞄准了封门巨石最下方的缝隙。那个‘刺史’在指指点点，好像在计算什么方位……”
子时三刻，将近。
陈默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口龙骸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剧烈共鸣，以及那越来越浓的、从崖壁深处散发出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古老尘土和某种无法言喻威压的森寒气息。
他转向三位同伴，在最后的黑暗与寂静中，无声地比出最后一个手势：
准备。
无论“凌霄城”内是僰人王的千年守卫，是“金煞之骸”的无匹锋锐，还是“长生殿”图谋的惊秘密，这场始于瓶山、汇聚于此刻悬崖之下的冒险与争夺，都将在接下来的爆炸与混乱中，轰然开启。
远处，陈霸先粗野的号令隐隐传来。负责引爆的卸岭力士开始连接导线，缓缓后退。
夜空下，绝壁前，只剩下倒计时的窒息感，和黑暗中四双紧紧凝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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