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最后一个周三，函授部的红榜贴出来了。
梧桐树下挤满了人。谭晓晓的名字写在榜首，总分比第二名高出了十二分。林晚秋挤在人群里，看完榜单转身就跑，在教学楼台阶上截住了刚下课的晓晓。
“下学期！”她喘着气，眼睛亮晶晶的，“我还跟你一组！”
晓晓笑着点头。教室里，沈教授正在做学期总结。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班：“这个学期，有些同志用行动证明了一件事——年龄不是问题，家庭不是拖累。只要想学，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他这话时，目光落在晓晓身上。全班都看过来，有钦佩，有羡慕，也有真诚的掌声。
放学路上，晓晓特意绕到邮局。
果然有她的电报——是周政委从东北发来的，电文很简单：“干闺女给爹长脸，春节来东北，杀猪等你。”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站在邮局门口笑了很久。
还有一封挂号信。拆开，是婆婆寄来的红毛衣，大红的毛线织得厚实，附着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晓晓，过年穿。妈。”
她抱着毛衣和电报回到家时，赵大鹏已经等在楼下了。
这个圆脸男人今换了身新中山装，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谭师傅！大喜事！”他迎上来，从布包里掏出个账本，“‘晓食光’试销一个月，幼儿园和家属院卖了二百三十七份糕点。这是账，您过目。”
晓晓接过账本。上面一笔笔记得清楚：枣泥山药糕每份三角，净利一角五；核桃酥每份两角，净利八分……最后一行写着：本月分红，八十七元整。
赵大鹏又掏出个信封：“钱在这儿。按咱们好的，您七我三，我那份已经扣了。”
晓晓摸着那个厚厚的信封，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事业赚来的钱”是什么分量。八十七元——相当于陆霆骁两个月的工资。她忽然眼眶发热。
“赵同志，”她深吸一口气，“谢谢。”
“该我谢您！”赵大鹏搓着手，“好些家长，孩子吃了您的糕点，吃饭都香了。
百货大楼食品部的主任也听了，让我问问，能不能上他们那儿卖……”
“年后再。”晓晓收好信封，“先把这个月做好。”
夜里孩子们睡下后，晓晓进入空间。
黑土地明显扩大了一圈，边缘处出现了个模糊的轮廓——像个作坊的雏形，有石磨、案板、甚至还有个土坯烤炉的虚影。
灵泉边，长出了一丛从未见过的花：淡紫色的花瓣，花心是金色的，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她靠近时，花朵轻轻摇曳，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气息。
她忽然明白了——这是“契约花”，象征着她与赵大鹏那尚未签订、却已开始的诚信合作。
周五下午，陆霆骁请了半假。全家穿戴整齐，去了王府井的中国照相馆。
照相馆的老师傅认识陆霆骁：“陆团长，又带全家来照相？上次来是三年前了吧？”
“嗯。”陆霆骁点头，“孩子们长大了。”
三胞胎穿着新衣服——山山是蓝色的军装样式，阳阳是棕色的灯芯绒外套，暖暖是红格子连衣裙，头上戴了红色的蝴蝶结。
他们并排坐在前排的长凳上，晓晓和陆霆骁站在后面。
“来，看镜头——”老师傅钻进黑布，“笑一笑！”
山山抿嘴笑，阳阳咧开嘴，暖暖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晓晓捧着那份期末成绩单，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只有陆霆骁，还是那副标准的军人表情——背挺得笔直，表情严肃。
“男同志，笑一笑嘛！”老师傅探出头。
陆霆骁的嘴角动了动，还是没笑出来。晓晓悄悄伸出手，在背后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陆霆骁身体微僵，随即，嘴角终于扬起一个真实的、柔软的弧度。
快门按下。
一周后取照片。五寸的黑白照片上，晓晓捧着成绩单微笑，陆霆骁搂着她的肩，眼里有难得一见的温柔。
三个孩子在前排做鬼脸——山山在比“耶”，阳阳吐舌头，暖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背景是照相馆经典的布景：安门和飘扬的红旗。
那晚上，陆霆骁翻出结婚证——那张薄薄的纸已经有些旧了。他把新照片心地夹进去，合上。
“等我们老了，”他轻声，“给孙子看：你奶奶当年多厉害。不仅上大学，考第一名，还做点心卖钱。”
晓晓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
窗外飘起了今年冬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飞舞。
屋里暖气很足，孩子们在隔壁房间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陆霆骁。”她闭上眼睛。
“嗯？”
“谢谢你。”她把脸埋在他胸前，“谢谢你让我……成为我。”
陆霆骁没话，只是收紧手臂，把她搂得更紧些。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拂过她的头发。
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雪下大了，簌簌地落在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白。
这个学期结束了。函授的第一年，她拿到邻一名；的事业，赚到邻一笔钱；这个家，拍下邻二张全家福。
一切都刚刚开始，一切都充满希望。
晓晓在陆霆骁怀里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她想，等雪停了，要带孩子们去堆雪人。等过年了，要穿婆婆寄的红毛衣。
等春来了，要开始第二学期的课程，要把“晓食光”做得更好。
路还很长。但她不急了。
因为每一步，都有人陪着走。每一，都有光。
窗外，雪静静地下着。屋内，温暖如春。
这是1978年的冬。一个普通女人，在一个普通的夜晚，拥有着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爱，梦想，和向前的勇气。
而春，已经在雪下悄悄萌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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