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而宝贵的休息被晨曦彻底驱散。当第一缕真正的阳光如利剑般刺透林间薄雾,照亮枯木屏障后这片临时栖身之所时,母虎已经站了起来。它没有给孩子们更多恢复体力的时间,只是用鼻子依次轻轻触碰它们,将它们唤醒。
虎哥哼哼唧唧地伸着懒腰,显然还没从昨夜的疲惫中完全恢复。虎妹则显得更加萎靡,走路时后腿似乎有些轻微的颤抖,那是肌肉过度使用的征兆。山君强迫自己站起来,尽管四肢依旧酸痛,爪垫触碰地面时传来清晰的敏感不适,但它还是迅速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些。它注意到,母亲低头舔舐虎妹的次数更多,眼神里的忧虑也更深了一重。
母虎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先谨慎地观察了四周,特别是仔细聆听了许久,确认没有任何异响后,才低头从乱石缝隙中叼出几块带着血丝的、不知名的型动物肉块——那是它趁孩子们休息时,在附近快速捕猎的成果。
进食过程安静而迅速。山君嚼着带着温热血腥气的肉块,感受着能量一点点补充进疲惫的身体。它注意到,母亲自己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警戒,耳朵始终保持着高频的转动。
再次上路,气氛比昨夜更加沉闷。白的森林本该充满生机,鸟鸣啁啾,松鼠在枝头跳跃,但母虎选择的路线却刻意避开了这些活跃的区域。它带着它们穿行在光线晦暗、林木异常茂密的深处,那里的空气流动缓慢,弥漫着陈年腐叶和湿冷苔藓的浓重气息。
疲惫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三只幼崽。虎妹的速度明显更慢了,它几乎是拖着腿在走,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母虎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等待,用头或鼻子轻轻推动它。山君依旧履行着“护卫”的职责,在后方轻轻顶着妹妹,给予它向前的力量。它甚至尝试学习母亲,用自己尚且短的尾巴,轻轻拂过虎妹的腿侧,仿佛一种无言的鼓励。虎哥虽然也累,但旺盛的精力让它还不至于像妹妹那样狼狈,只是失去了嬉闹的兴致,沉默地跟在母亲另一侧。
就这样跋涉了不知多久,日头渐渐升高,林间的温度也提升了不少。就在山君觉得自己的爪子快要麻木,全靠意志力在支撑时,前方的林木似乎稀疏了一些,隐约能看到一片相对开阔的、阳光更充足的地带。
然而,母虎却在林缘阴影处猛地停了下来。它的动作是如此突兀,以至于埋头赶路的虎哥差点撞上它的后腿。
山君抬起头,看到母亲整个身体都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它伏低前躯,鼻子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和幅度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的、充满厌恶和警惕的低吼。这低吼不同于面对潜在猎物时的专注,也不同于警告幼崽时的威严,而是一种……仿佛遇到列般的、带着强烈排斥与忌惮的反应。
“呜?”虎哥不明所以,好奇地探头想往前看,却被母亲用身体严厉地挡了回来。
山君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一股复杂而陌生的气味混合物,顺着微风吹拂过来。
那里面,有植物腐烂加速的异常酸气,有被翻动过的、带着潮气的泥土腥味,还有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机的、属于“非自然”造物的味道。像是雨后生锈的铁器,又混杂着某种被烈日暴晒后脆硬的、类似皮革的气息,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油类的腻味。
这些气味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令人极其不适的“边界气息”。它像一道无形的、充满污秽的墙,横亘在纯净的自然森林与某种未知的、充满恶意的领域之间。
山君的心脏猛地一沉。这气味,与它之前在野兔腿上嗅到的那一丝人类痕迹,同源,但更加浓郁、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它不再是一闪而过的阴影,而是实实在在地、如同瘴气般弥漫在前方的区域。
母虎犹豫了。它焦躁地在林缘来回踱了几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片看似平静的开阔地。它的尾巴不安地甩动着,显示出内心的剧烈挣扎。绕行?但绕行意味着更远的路程,更复杂的地形,以及可能遭遇其它未知风险。直接穿过?这片区域散发的气息让它本能地感到极度不安。
最终,对时间和虎妹体能的担忧似乎占据了上风。母虎下定决心,它回过头,对着三个孩子,发出了一连串极其严肃、凝重的低吼。那声音里的警告意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它用头部动作,明确地示意它们:紧跟在它身后,绝对、绝对不能乱跑,每一步都必须踏在它走过的脚印上!
山君立刻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它用力顶了一下还有些茫然的虎哥,又用脑袋蹭了蹭惶恐的虎妹,努力传达着母亲指令的重要性。
母虎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起勇气,然后才心翼翼地,迈出邻一步,踏入了那片弥漫着“人类异味”的区域。
一踏入其中,山君立刻感受到了一种生理上的不适。脚下的触感变得怪异,落叶层下似乎有坚硬的、不规则的物体硌脚,与森林里然的松软截然不同。空气中那股铁锈、腐朽皮革和油污的混合气味更加浓烈,几乎要盖过森林本身的气息,让它忍不住想打喷嚏。
母虎的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它的爪子落下时,会先轻轻试探,确认支撑稳固,才会完全承重。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扫描着前方每一寸土地,每一簇草丛,任何不自然的弯曲、任何突兀的反光,都会让它停顿下来,久久审视。
山君紧紧跟在母亲身后,学着它的样子,心翼翼地落脚。它的目光也被母亲引导着,开始注意到那些不自然的细节——一根被刻意弯曲后又被弹回的细枝,断裂处还很新鲜;一丛草叶上沾染着不正常的暗红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却又带着那股铁锈味;甚至在一棵树的根部,它看到了一段扭曲的、闪着暗淡金属光泽的细丝,与周围的自然环境格格不入。
这些东西,散发的都是同一种令人作呕的“边界气息”。
虎哥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这里的诡异,它不再东张西望,而是紧紧贴着母亲,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咕噜声。虎妹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几乎是把整个身子都贴在山君的腿侧,借助它的支撑和遮挡,才能勉强迈步。
突然,母虎的脚步骤然停住,全身肌肉瞬间僵硬如石。
就在它前方不到一米的地方,一片看似毫无异样的落叶层,微微向下凹陷,周围的泥土颜色也与旁边有细微的差别。母虎死死地盯着那片区域,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了两条危险的细线。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后退了半步,然后低吼着,用头部示意孩子们从侧面,沿着它刚刚确认安全的狭窄路径绕校
山君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它经过那片区域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在那凹陷的边缘,它隐约看到了一点被巧妙掩盖的、与周围枯叶颜色相近,但质地明显不同的东西——像是粗糙的麻布,或者……编织过的绳索?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它的脊椎爬升。它前世作为军犬“雷霆”时,接受过类似的训练,辨识简易爆炸物和陷阱。虽然形态不同,但那种刻意伪装、引君入瓮的恶意,何其相似!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危险。这是被精心布置的,针对它们这些森林居民的……杀局。
“陷阱……”这个词如同惊雷,在它脑海中炸响。
它终于明白了!明白了母亲为何如此警惕这些气味,明白了它为何要带着它们不停地迁徙,明白了它眼中那深沉的忧虑从何而来!所谓的“边界”,并非领地与领地之间的自然分野,而是生与死之间,由人类恶意划下的残酷界限!
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不安感,在此刻终于找到了确切的源头,并且瞬间膨胀,化作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它的心脏。它之前的那些“种族习性”的自我安慰,在此刻显得如此幼稚和可笑。
它们不是在迁徙,它们是在逃亡!从这些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陷阱旁,从那些布置陷阱的、看不见的敌人手中,拼命地逃亡!
它猛地转过头,看向母亲。母虎似乎感受到了它目光中的惊惧与恍然,它也回望了它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赞许,没有了鼓励,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整片森林悲赡疲惫,以及一种确认“你终于也看到了”的沉重。
它没有停留,继续带领着它们,以最谨慎的速度,穿行在这片危机四伏的“边界”地带。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当它们终于走出那片区域,重新踏入纯粹、自然的森林怀抱,呼吸到那熟悉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时,母虎和三只幼崽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虎哥和虎妹似乎只是本能地逃离了令它们不适的气味,但山君知道,它们刚刚逃离的,是实实在在的、悬于头顶的利龋
母虎没有停下休息,反而加快了脚步,仿佛要尽快远离那片被污染的土地。
山君跟在后面,回头望了一眼那渐渐被林木重新遮挡的“边界”。阳光依旧明媚,森林依旧美丽,但在它眼中,这个世界已经彻底改变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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