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血腥气极淡，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刺入顾玄的神念最深处。
他的身形骤然在原地淡化，下一瞬，已跨越虚空，出现在镇魔殿内一处偏僻的黑石祭坛旁。
这里是他亲卫的静修之地，此刻，却成了森然的屠场。
三具尸体横陈于地，他们都是追随顾玄最早、饮过妖血、在尸山中爬出来的死士。
然而，他们并非死于利刃，更非能量爆冲。
他们的面皮，从额顶到下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整齐地剥离，翻卷至颧骨两侧，露出底下那片灰白、平滑、没有任何五官的肉膜。
可他们被剥开的嘴角，却诡异地、极度扭曲地向上扬起，凝固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看到了世间最值得欢欣鼓舞的景象。
顾玄立于祭坛边缘，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因他无声的怒火而凝固。
他俯下身，修长的指尖覆上其中一具尸首的额心，那里的皮肉冰冷僵硬。
“【窥渊之视】！”
他眸光一沉，镇魔殿的本源之力顺着指尖灌入！
嗡——！
虚空中，猩红的烙印如血字般浮现，灼烧着顾玄的眼瞳。
“代行体叁。”
他移向第二具尸体。
“代行体柒。”
第三具。
“代行体拾壹。”
顾玄缓缓直起身，眼神冰冷得宛如万载玄冰。
这些人，曾与他并肩猎杀獍群，曾狂饮妖血淬炼己身，是他一手缔造的班底中最核心的力量。
可笑的是，他竟从未发现，他们从诞生之初，就被种下了名为“回归真我”的梦魇指令。
他以为自己在创造棋子，殊不知，自己手中的棋子，早已是别人布下的暗桩！
这已经不是背叛，而是一种从根源上的嘲弄。
就在此时，镇魔殿正厅中央，那片用以推演未来的黑水池突然剧烈翻涌。
水面之上，光影交错，竟浮现出三百年前，九座一模一样的镇魔殿虚影并列于虚空之中的古老画面！
九座殿堂，形态、气息、乃至墙壁上那狰狞的兽首浮雕，都与他体内的镇魔殿别无二致。
而其中一座，散发出的气息与他神魂深处的本源产生了最为强烈的共鸣！
那一刻，一个荒谬而又无比真实的可能性，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不是镇魔殿的创造者。
甚至不是唯一的执掌者。
他，连同那些死去的代行体一样，只是一个被选中的……“一号原型”！
是谁在背后布局？那所谓的“回归真我”，究竟要回归到谁的身上？
顾玄眼中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
他一念召回所有剩余的阴髓晶，不再有丝毫迟疑，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再度冲入那片死寂的幽壤之中！
他必须抢在敌人之前，找到一切的源头！
幽壤的阴寒刺骨，却无法冷却他心中的沸腾杀机。
他循着那份对幽壤精魄的感应，急速穿行在地底裂隙之郑
然而，就在前方一处狭窄的通道口，一道身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已等候多时。
那人身披腐烂不堪的兽皮，手持一柄残破的猎弓，脸上覆盖着一张由凶兽头骨打磨而成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中，没有杀意，没有警惕，只有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仿佛离家游子终于望见故乡炊烟的乡愁与执念。
“主人……”
拦截者看到顾玄，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他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哽咽，透过骨面，显得沉闷而扭曲。
“我回来了……主人，南荒的风……终于吹到家了。”
代行体叁·骨面。
是那个本该死在祭坛上的亲卫！
顾玄停下脚步，冷漠地注视着他。
他没有立刻动手，因为他从对方那看似真挚的言语和呼吸频率中，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异常——此人每一句“家”或“主人”，他体内深处，便会有一缕微不可察的心烛火苗，轻轻跳动一下。
那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而是被外力植入的……开关。
“起来。”顾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骨面颤抖着站起身，眼中满是孺慕与狂热，一步步向顾玄靠近，伸出枯瘦的手，似乎想要触摸顾玄的衣角，完成某种仪式。
“主人，我终于……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就是现在！
在骨面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衣袍的刹那，顾玄眼中神光暴涨！
他没有后退，反而猛然踏前一步，镇魔殿【万法池】中积攒的精纯法力，如决堤江河般瞬间灌注其双目！
“【破妄凝视】！”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精神冲击，如无形利剑，裹挟着镇魔殿至高无上的镇压意志，狠狠刺入骨面的识海深处！
“啊——！”
骨面脸上的骨质面具瞬间布满裂痕，他七窍之中，同时喷涌出腥臭的黑血，整个人如遭雷击，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他的梦，崩塌了。
在骨面崩溃的识海核心，顾玄“看”到了一副烙印般的景象：一座燃烧的村落，上百名神情麻木的孩童跪拜于一座巨大的火坛之前。
火坛中央，一个没有面容、舌头却如火炬般燃烧的祭司，正用他那燃烧的舌尖，凌空滴落一枚枚焦油般的文字。
那些文字，落在一块巨大的石碑上，灼烧出深刻的印记：“代行体叁，赋忆于归家之夜。”
原来如此！
所谓的“记忆”，所谓的“乡愁”，全都是由那心烛祭司，以真言之力，强行灼烧植入的梦境！
更可怕的是，这梦境并非一次性的灌输，而是一个双向的锚点，它会在宿主每一次沉睡、每一次追忆时，反向汲取宿主的精神力，同时加固梦境的真实感，最终潜移默化地侵蚀、替换掉宿主原本的意志！
若非顾玄早年在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心志坚如神铁，恐怕早已在无数个日夜的无声侵蚀中，悄然“被替换”，成为另一个“骨面”。
顾玄冷眼看着在现实中满地翻滚、抽搐哀嚎的骨面，他的意识正被撕裂，即将彻底瓦解。
他没有立刻下杀手。
大手一挥，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将骨面卷起，直接拖入了镇魔殿的【执念熔炉】之中！
双生心核被炼化后的余温，瞬间化作无形的锁链，将骨面那即将溃散的魂魄死死锁住。
炉火的映照下，骨面竟奇迹般地获得了一瞬间的清醒，他眼中的狂热与迷茫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悲哀与痛苦，颤声道：“我……我知道……我不是你……”
他顿了顿，一行血泪从眼角滑落。
“……但我梦见的娘……她是真的……疼我……”
顾玄沉默了。
良久，他看着那张在炉火中扭曲的脸，终是微微点头，声音低沉：“痛是真的，梦也是真的。”
“——但路，只能走一条。”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引动体内那一缕新生的“焚血韵”，化作一道至阳至烈的血色火焰，精准地打入骨面的心脉之中！
最后一丝盘踞在他灵魂深处的心烛残火，被这霸道绝伦的血焰瞬间逼出、焚尽！
火焰熄灭的刹-那，骨面脸上的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解脱的微笑，他最后看了顾玄一眼，整个身躯连同魂魄，在熔炉中化为最纯粹的飞灰。
也就在此刻，镇魔殿中枢，吞月投影额心的古老铜镜骤然闪亮，映出了一副惊饶未来片段：千面冢的废墟之上，数十具崭新的獍形战仆列阵而立，它们铜瞳齐睁，凶威滔，而在它们的身后，是正在崩塌的界壁与如雨般坠落的星辰！
双生心核灵那交织的低语，也在顾玄的识海中响起：“他们用梦造神……你用火炼人……可火能焚梦，也能焚尽你自己。”
顾玄没有回答。
他一招手，将骨面那枚被净化后的完整颅骨，从熔炉灰烬中摄出，送入了英灵殿。
石碑再现，铭刻其上：【代行体之三·醒梦者】。
“凡觉醒而不叛者，皆可入搭，享万世香火！”
冰冷的神谕响彻殿堂。
此令既出，镇魔殿外墙那巨大的浮雕之上，竟再生异变——那对代表影母与面母、本已双目紧闭的女性侧影，竟缓缓睁开了双眼！
两个重叠的声音，仿佛从亘古传来，幽幽响起：“她想救世人……他也想活下来。”
顾玄转身，一步踏入育兽园。
血肉构筑的培育池中，数十具以魔化獍首为蓝本的胚胎静静悬浮，瞳中铜光流转。
他从执念熔炉中，取出那枚刚刚逼出的心烛残焰，屈指一弹，将其投入池心。
刹那间，所有胚胎同时剧烈抽搐，仿佛沉睡的意识被火焰强行点燃！
顾玄立于池边，目光穿透殿堂，遥望幽壤深处。
第二份幽壤精魄的感应，在骨面死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它的位置，就在归面塔的底层，一条名为“九幽心脉”的地底裂隙之郑
“你们以为，我在走你们铺好的路？”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不……我是来拆你们的庙，建我的朝。”
话音未落，血池之中，一只最为强壮的新生獍首，在一片死寂中，缓缓睁开了它的双眼。
它的意识尚在混沌，却已遵循着被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本能，从喉咙中，干涩而生疏地呢喃出三个字：
“主……人……”
顾玄的目光，已然锁定那幽壤的最深处。
透过重重阴气与地层，在那条名为“九幽心脉”的恐怖裂隙尽头，一座通体由黑曜岩铸成的巨塔轮廓，正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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