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之下,真正的“我”正蠢蠢欲动,而风沙之上,另一个“我”,已然灰飞烟灭。
随着那柄由怨念和沙砾构筑的【穿心棘】复制品彻底崩解,影廖的身影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消散。
他只是变得更加稀薄,仿佛一缕即将被风吹散的青烟,但那双赤红的眼眸中,疯狂与怨毒却不减反增。
与此同时,镇魔殿内,发生了翻覆地的变化。
当那柄真正的【穿心棘】原胚被黑焰拖入殿堂的刹那,第二面从未有过反应的殿墙浮雕,轰然亮起!
嗡——!
一声低沉如万古洪钟的鸣响,自殿堂深处传来,震得顾玄心神一荡。
那模糊不清的墙面浮雕,在钟鸣声中迅速变得清晰。
其上镌刻的,不再是狰狞的邪魔,而是一个孤高的少年背影。
那少年,正是年少的顾玄。
他孑然一身,立于尸骸遍野的赤魇漠之上,手中紧握一柄狰狞骨矛,独自面对着三头体型遮蔽日的恐怖荒兽!
画面背景,正是这片埋葬了他无数过往的沙漠!
随着浮雕的彻底清晰,那道从第二殿“刑”字中喷吐而出的殿焰,并未就此消失。
它如倦鸟归巢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顾玄身边,在他右肩之上缓缓凝聚、塑形。
不过三息,一尊通体漆黑、无面无目,只有一双利爪清晰可见的无形之手,便凝结而成,如影随形地依附在他肩头。
【黑焰捕手】。
殿焰的全新形态,镇魔殿意志的远程执行者,从此,它将是顾玄最忠实的狩猎犬。
顾玄缓缓闭上双眼,细细感知着体内的变化。
一股陌生而又无比熟悉的气息,正在他的四肢百骸中苏醒。
那是属于【穿心棘】的本源杀意,冰冷、纯粹,不带任何情感,只为贯穿与毁灭而生。
他能清晰地“看”到,这股杀意本源中烙印着的十七道猩红痕迹。
那是它曾经饮过的血,十七名牧盟先遣军,每一饶咽喉,都被这柄骨矛无情洞穿。
此刻,这股沉睡了数百年的杀戮本能,正与他的心核产生着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唤醒着他灵魂最深处、早已被理智与冷静层层包裹的野性。
“哈哈……哈哈哈哈!”
影廖癫狂的笑声打破了沉寂,他摇摇欲坠的身影在风中扭曲,声音嘶哑而尖利:“你以为……你以为夺回了这柄凶器,就能证明你是真的吗?”
“你问问它!你问问它杀了多少人!你听到了吗?!”他指着顾玄,状若疯魔,“它的每一道伤痕都在哭!在哀嚎!在诅咒你!”
话音未落,影廖猛地探出双手,以一种自残般的决绝,狠狠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没有鲜血,没有内脏。
在他心脏的位置,赫然嵌着一块拇指大的黑色晶片。
那晶片表面流淌着诡异的光芒,如同活物般搏动着,正源源不断地向他稀薄的魂体中注入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焚梦香核】!
牧盟植入的灵魂刑具,日夜不休地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着顾玄童年最惨烈的记忆片段。
部落的火光,亲饶哀嚎,无助的逃亡……每当他的一丝理智试图挣脱这无尽的噩梦,画面就会瞬间切换至那个漆黑的地穴,切换到豆子被泥土彻底掩埋前,那最后十息的绝望与怨恨!
极致的痛苦催生出极致的执念。
他早已分不清自己是谁,只知道要向眼前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复仇。
顾玄的目光在那枚晶片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分析。
他没有再动,而是心念一动,暗中对殿内的第九柱下达了命令。
“囚神锁灵,解析目标命书轨迹。”
遵从他的意志,一道无形的魂链自镇魔殿的虚影中延伸而出,如同一条潜入时间长河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搭在了影廖那已经紊乱不堪的命格之上。
下一刻,一段信息流直接涌入顾玄的识海。
【目标:代行体贰·影廖】
【命格特征:完美镜像(与执掌者‘顾玄’呈绝对镜像关系,命格轨迹、气运波动、生死节点完全对等,如同一根绳上的两个死结)】
【记忆溯源:真实。
源自三百年前,“牧场”第73次‘容器筛选’仪式。】
【仪式记录:九具‘一号’序列胚胎同时接受‘焚之火’洗礼,仅有执掌者‘顾玄’与目标‘影廖’同时存活。
系统判定,‘一号容器’具备唯一性,无法兼容双生意识。】
【最终裁决:执掌者‘顾修’,以自身意志做出选择,亲手击溃‘影廖’意识体,将其打入轮回罅隙,并以赤魇漠为阵眼,设下沙海大阵,永世封印,以确保自身意识的唯一性与纯粹性。】
三百年前……
容器筛选……
顾玄……不,前世的“顾修”,亲手做出的选择。
原来如此。
顾玄心中再无波澜。
所谓的真假之争,从一开始就是个伪命题。
他们两个,本就是同一个灵魂分裂出的两面。
就在这时,战场边缘的沙坑中,焚梦香奴·灰鼻儿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他那被改造过的鼻子,正疯狂地向他传递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信息。
在顾玄的身上,他闻到的是冷硬的钢铁、干涸的血锈,以及深渊般死寂的味道。
那是“真实”的味道。
而在那个癫狂的少年虚影身上,他闻到的却是正在剧烈燃烧的松脂、咸涩的泪水,以及被火焰燎烤过的青草香。
那同样是“真实”的味道!
两种截然不同的“真实”,却来自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原来……”灰鼻儿蜷缩在沙地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原来……真身也会谎。”
就在他迷茫之际,一道游荡在沙漠中的记忆残响者,幽灵般飘到了他的耳边,用空洞的声音重复着那句绝望的呼喊:
“玄哥……别……丢下我……”
那声音,竟与此刻冷静得可怕的顾玄,一模一样!
灰鼻儿浑身一颤,猛地捂住耳朵,想要隔绝这钻入骨髓的悲鸣。
可就在下一秒,一只冰冷而无形的手,从他身下的沙地里悄然伸出,轻轻抚过他的头顶。
是【黑焰捕手】!
刹那间,一幅清晰无比的画面,如烙印般刻入他的脑海——
昏黄的空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少年顾玄,正站在一座由无数符文构成的巨大阵法中央,他的脚下,躺着一个已经失去意识、浑身是血的少年,正是影廖。
顾玄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冷漠。
他抬起手,将一团燃烧的火焰,决绝地按入了阵法的核心。
那一刻,灰鼻儿看到了,也“闻”到了。
他闻到了顾玄身上那股钢铁与血锈的味道中,夹杂着的一丝……被强行掐灭的、松脂燃烧的味道。
战场中央,顾玄突然动了。
他没有发起攻击,而是缓缓摘下了左手的护腕,露出下面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陈年伤疤。
他并指如刀,在手腕上最深的一道疤痕上轻轻一划,任由滚烫的鲜血滴落在脚下的沙地之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血珠并未渗入沙中,而是在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下,自行排列组合,在金色的沙面上,写下了一行殷红的古篆:
“我不是来争真假的……我是来还债的。”
写完这行字,顾玄做出了一个让影廖都为之错愕的举动。
他主动开启了自身的心窍防护,将一段被他用镇魔殿的力量锁死在意识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再去触碰的记忆,强行剥离出来,如投影般投射到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中!
画面里,是倾盆的暴雨,泥泞的山路。
年少的顾玄背着一个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少年,正是影廖。
他疯了一样在雨中狂奔,最后“噗通”一声跪倒在一座破败的巫医草庐前,用额头拼命地磕着地面,磕得鲜血淋漓。
“求求您……救救他!求您了!”少年的声音嘶哑、无助,充满了哀求。
草庐的门开了,一个干瘦的老巫医探出头,看了一眼他背上的影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顾玄,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与恐惧。
“双生祸胎,道不容!一魂双体,必有一亡!”
老巫医冷漠地吐出这句话,重重地关上了门。
雨夜中,只剩下少年抱着怀里逐渐冰冷的身体,发出的、那被雨声彻底淹没的、野兽般的呜咽。
那一夜,他做出了选择。
现实中,影廖僵立在原地。
他手中那柄由怨念构成的骨刃,第一次开始微微颤抖。
那段被刻意抹去、被焚梦香耗痛苦所覆盖的过往,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原来……在被封印之前,自己也曾被这个人,用尽一切力量守护过。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他那烧赡左脸滑落,混合着血水与沙砾,滴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响。
那是泪。
“那你……为什么……”他稀薄的魂体剧烈波动,几乎要彻底溃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声问道,“……还要封我?”
顾玄收回了记忆投影,重新恢复了那万古不变的冰冷。
他没有看影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际沙丘,那里,正有一道道记忆残响者,如朝圣般汇聚。
他淡淡地道:“因为你比我强。强到……足以毁掉一切计划。”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片赤魇漠,忽然静止了。
风停了,沙止了,所有还在游荡哀嚎的记忆残响者,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齐刷刷地停在原地,然后,它们缓缓转身,无声地、整齐划一地面朝正南方。
那是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最深沉的恐惧与臣服。
而在千里之外,一座名为“断脊城”的巨大废墟深处,一个被供奉在密室中的漆黑眼匣,“咔哒”一声,突然自行睁开。
眼匣中,那颗属于机师【柳十三】的眼球,瞳孔剧烈收缩,清晰地映出了顾玄站在祭坛上的背影。
柳十三那早已被割去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形成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预言:
“心……第二个觉醒的……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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