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会结束后的第三清晨，余麦刚推开卫生室的门，就听见外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她循声望去，看见村东头那片规划好的试验田边上，五六个村民正围着马建国推推搡搡。
\"余医生！余医生！\"马建国远远看见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挥手，\"你快来给评评理！\"
余麦锁好门走过去，田埂上的泥土沾湿了她的白球鞋。走近了才看清，带头闹事的是陈明兄弟俩，旁边站着包工头赵金柱，还有三四个面生的年轻人，估计是赵金柱带来的工人。
\"怎么回事？\"余麦站到马建国身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陈明的大哥陈亮一把拽住余麦的胳膊：\"余医生，你给，凭啥我家的好地只给这点补偿？\"他另一只手挥舞着一张纸，\"县里的文件我都看了，征地补偿标准明明可以到十万！\"
余麦挣脱他的手，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这是一份从网上下载的过时文件，早就作废了。
\"陈大哥，这是三年前的老文件了。\"她耐心解释，\"咱们这次是科研用地，补偿标准不一样...\"
\"放屁！\"陈明打断她，\"就是你们村干部合起伙来坑我们老百姓！\"他指着田里刚插好的界桩，\"这一亩三分地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少了一分钱都不行！\"
赵金柱在旁边帮腔：\"就是！现在城里征地哪个不是这个价？你们这是欺负老实人！\"
余麦注意到，田埂上已经堆了几块大石头，看样子是要阻止施工队进场。她刚要话，手机响了。是陆远山发来的短信：\"省里批的专项资金刚到账，但只能按标准补偿，没法满足个别村民的要求。\"
马建国擦了擦额头的汗：\"陈明啊，咱们再商量商量？村里可以从集体资金里再补贴点...\"
\"少来这套！\"陈明一脚踢飞了界桩，\"十万，一分不能少！不然谁也别想动这块地！\"
正僵持着，一辆银色面包车颠簸着开过来，停在田埂边。车门拉开，下来三个穿制服的年轻人，领头的拿着公文包。
\"是县国土局的同志来了！\"马建国如释重负。
国土局的年轻干部刚做完自我介绍，陈亮就嚷嚷起来：\"领导！他们欺负我们老百姓！\"
年轻干部推了推眼镜：\"老乡，这个项目是省里重点科研项目，征地补偿都是按最新标准...\"
\"标准？\"陈明冷笑，\"我儿子在城里当律师，他查过了，这种项目补偿可以上浮30%！\"
余麦皱眉。陈明的儿子确实在城里工作，但只是个律所打杂的，根本不是什么律师。
僵持到中午，看热闹的村民越来越多。余麦注意到，不少村民的眼神已经开始动摇——如果陈家能多要补偿，他们是不是也能？
下午的协调会在村委会召开。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陈明兄弟和赵金柱坐在一边，村干部和国土局的人坐在另一边。余麦作为项目联络人也参加了。
\"这样吧，\"国土局的年轻干部翻开文件，\"标准是每亩三万，考虑到这是耕地，可以上浮到三万六...\"
\"打发要饭的呢？\"陈明拍桌而起，\"我儿子了，最少十万！\"
马建国苦着脸：\"陈明啊，全村三十多户人家，要是都按这个标准，项目就不用搞了...\"
\"那是你们的事！\"陈明冷笑，\"反正我家的地，我了算！\"
会议不欢而散。余麦走出村委会时，看见陈明和赵金柱钻进一辆黑色轿车，车里似乎还坐着别人。
第二一早，更麻烦的事来了。余麦刚起床，就听见院子里吵吵嚷嚷。她推开窗户，看见陈明带着十几个村民堵在她家门口，父亲正拦着他们。
\"余医生！\"陈明抬头看见她，举起一张纸，\"你看看！县里最新文件！征地必须村民自愿！\"
余麦下楼接过那张纸，发现是一份真实的文件复印件，但适用范围明显不包含科研项目。
\"陈叔，这个不适用...\"
\"怎么不适用？\"一个穿皮夹磕陌生男子突然开口，\"白纸黑字写着呢！\"余麦注意到，这人手腕上戴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话带着城里饶口音。
父亲悄悄拉她到一边：\"这是赵金柱的表哥，在县里哪个局上班的。\"
僵持中，陆远山的电话打了进来：\"麦，试验田那边出事了，有人连夜把刚栽的苗全拔了。\"
余麦赶到试验田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心疼得直皱眉——昨刚栽下的几百株解毒藤幼苗被连根拔起，胡乱扔在田埂上，有些已经被踩烂了。
陆远山蹲在田里，心地捡起一株还完好的幼苗：\"这些都是从实验室培育的优良品种，现在全毁了。\"
\"肯定是陈明他们干的。\"余麦气得手发抖，\"我这就报警！\"
\"等等。\"陆远山拦住她，\"我刚问过律师，这种情况很难取证。\"他指了指田边的电线杆，\"要是装个监控就好了。\"
就在这时，余麦的手机响了，是马建国打来的：\"麦，你快来村委会！出大事了！\"
村委会门口停着两辆电视台的采访车，一个女记者正对着摄像机话：\"...村民反映，这个所谓的科研项目存在强行征地问题...\"
会议室里，陈明正声泪俱下地控诉：\"...我们老百姓就靠这点地吃饭，他们不让种就不让种了...\"
余麦刚要进去，被一个工作人员拦住：\"现在不接受采访。\"
\"我是村医！也是项目联络人！\"
\"哦？\"女记者敏锐地转过头，\"这位就是村民反映的'帮专家骗地'的余医生吧？能请您回应一下吗？\"
摄像机立刻对准了余麦。她深吸一口气：\"这个项目是正规的科研项目，所有手续都合法合规...\"
\"那为什么村民反映补偿标准过低？\"记者咄咄逼人。
\"标准是县里统一...\"
\"余医生，\"记者突然打断她，\"有村民反映，您在这个项目中存在利益输送，请问您如何回应？\"
余麦愣住了：\"什么利益输送？\"
记者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您和陆研究员在县城的饭店吃饭的照片，时间是在项目确定前一周。\"
照片上确实是他们，但那只是普通的学术交流。余麦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污蔑！\"
当晚上，余麦家的窗户被人砸了。碎玻璃溅了一地，幸好当时家里没人。
陆远山连夜从县里赶来，还带了两个农业局的工作人员。
\"情况比想象的复杂。\"他脸色凝重，\"赵金柱背后有人，想借这个机会把项目搅黄，好让他们接手这块地搞开发。\"
余麦给每个裙了杯茶：\"现在怎么办？陈明他们死活不松口。\"
\"我倒有个想法。\"陆远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地图，\"其实试验田不一定非要在那块地上。你们看这里，\"他指着村北一片荒坡，\"这片地贫瘠，种不了庄稼，但正好适合解毒藤生长。\"
\"可那是村集体的公用地...\"马建国犹豫道。
\"正因为是公用地，才没有补偿纠纷。\"陆远山看向余麦，\"你觉得呢？\"
余麦仔细看着地图，突然眼前一亮：\"这片地离水源还更近！而且...\"她想起什么似的翻出笔记本，\"去年县里扶贫项目在这附近修了路，运输也方便！\"
第二一早，村委会贴出公告：因部分村民反对，药材基地选址改为村北荒坡。
公告贴出不到一时，陈明就气急败坏地闯进卫生室：\"余麦！你们什么意思？！\"
余麦正在给病人量血压，头也不抬：\"就是公告上的意思。\"
\"你！\"陈明脸涨得通红，\"那块破地根本种不出东西！你们这是故意报复！\"
余麦这才抬头看他：\"陈叔，您不是那块地是您爷爷传下来的宝贝吗？现在不用征了，您该高兴才对啊。\"
陈明哑口无言，摔门而去。
下午，余麦路过村东头时，看见陈明蹲在自家地头抽烟，眼神呆滞地望着那片差点被征用的好地。而更远处，赵金柱正对着电话发脾气：\"...妈的，煮熟的鸭子飞了！\"
三后，新的试验田开始动工。这次没有阻拦，没有吵闹，只有几个好奇的孩子在田边看热闹。
陆远山站在田埂上，望着正在翻地的拖拉机：\"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海阔空。\"
余麦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个记者...\"
\"省里已经调查清楚了，那家电视台违规操作，已经被责令整改。\"陆远山笑了笑，\"至于赵金柱背后的人，纪委正在查。\"
远处，马建国正带着几个村民在量地。其中就有陈明的大哥陈亮，他看起来比前几老实多了，还主动帮忙拉尺子。
\"他们怎么突然配合了？\"余麦好奇地问。
陆远山神秘地眨眨眼：\"我答应等基地建好后，优先收购周边村民种的药材，价格比市场高三成。\"
余麦笑了。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不是硬碰硬，而是让大家都得利。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县农业局发来的短信：\"省里追加了扶贫资金，用于支持周边村民发展药材种植...\"
余麦把短信给陆远山看，两人相视一笑。这场风波，总算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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