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后，崎岖的山路上，一辆沾满泥点的吉普车缓缓驶入余家村。余麦摇下车窗，潮湿的暖风夹着栀子花香扑面而来。远处白墙黑瓦的村舍错落有致，几栋新建的楼贴着光亮的瓷砖，在六月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变化真大。\"余麦望着村口新修的篮球场，几个少年正在打半场。她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陆远山，发现他嘴角挂着浅笑，指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已经看不出金属光泽——只有在极度疲惫时，那些菌丝纹路才会若隐若现。
车子刚拐进村道，余麦就看见母亲穿着那件熟悉的淡蓝色短袖衬衫，正在菜园里摘豇豆。听到引擎声，母亲猛地直起腰，手里的菜篮子\"啪\"地掉在地上。
\"妈！\"余麦还没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
母亲跑着迎上来，沾着泥土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敢碰她：\"瘦了！城里吃不好是不是？\"粗糙的掌心抚过她的脸颊，带着刚摘完蔬材青草香。
父亲从堂屋快步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正在剥的毛豆：\"远山气色好多了。\"目光却忍不住往女婿胸口瞟——那里藏着一道连最先进医疗技术都无法完全消除的疤痕。
\"爸，我们回来了。\"陆远山微微颔首。他今特意穿了件深灰色poLo衫，衬得肤色健康，完全看不出五个月前还是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模样。
弟弟建国从新盖的平房里探出头，麦色的胳膊上还沾着水泥灰：\"姐夫！房间都收拾好了，空调也装上了！\"他身后跟着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扎着高高的马尾辫。
\"姑姑！\"少女轻盈地跳过门槛，漆皮凉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她好奇地打量着陆远山，突然掏出手机：\"姑父能加个微信吗？我们生物老师特别崇拜您之前的论文！\"
余麦笑着看侄女雨叽叽喳喳个不停。上次离家时这丫头还在备战中考，如今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手机壳上还贴着当红男团的贴纸。
\"先吃饭！\"母亲拽着余麦往堂屋走，\"特意杀了只老母鸡，用砂锅煨的，放了黄芪。\"她压低声音，\"远山那个伤...得补气血。\"
堂屋里的八仙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红亮油润的红烧鸡块、清蒸鳜鱼撒着葱丝、凉拌马齿苋淋着麻油，还有余麦最爱的腊肉炒雷笋。墙上的液晶电视正播着午间新闻，旁边贴着去年雨获得的\"三好学生\"奖状。
\"装空调多费电...\"余麦刚开口就被弟弟打断。
\"现在村里家家都有空调！\"建国给陆远山倒了杯冰啤酒，\"去年电网改造后，电费便颐很。姐你不知道，咱村现在可是县里美丽乡村示范点。\"
正着，隔壁张婶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毛豆腐进来：\"听麦回来了！快尝尝，今早刚做的！\"
陆远山起身接过碗，动作自然得像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余麦看着他与乡亲们熟稔地寒暄，恍惚间想起五个月前那个在实验室暴走的银色身影。此刻他额前的碎发被电扇吹得轻轻晃动，黑色瞳仁里映着堂屋温暖的光。
饭后，雨自告奋勇要带陆远山参观她的\"实验室\"——其实是把杂物间改造成的工作室，墙上贴满生物图谱，桌上摆着显微镜和几盆正在培育的食用菌。
\"姑父你看！\"她兴奋地指着培养皿，\"我用您论文里的方法改良的菌种，产量提高了20%呢！\"
陆远山弯腰查看时，余麦注意到他后颈处有一块皮肤微微发亮，像撒了银粉。这是菌丝残留的痕迹，也是他们这段非常经历的永久印记。
傍晚时分，余麦带着陆远山来到他们的新房。这是栋两层半的洋楼，也是余麦父母的老房，结婚时改造成新房，贴着米色外墙砖，铝合金窗户擦得锃亮。推开门，一楼客厅铺着光可鉴饶瓷砖，皮沙发前摆着玻璃茶几；二楼卧室里，1.8米的实木大床铺着崭新的冰丝凉席，空调静静吐着凉气。
\"爸妈把彩礼钱都用来盖这房子了。\"余麦拉开衣柜，里面整齐挂着几套当季衣物，\"上周还视频问我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窗帘。\"
陆远山的手指抚过梳妆台上的双喜剪纸——这是整间屋子为数不多保留的传统元素。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混着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声。
\"和我想象中不一样。\"他忽然。
余麦挑眉：\"嫌太现代化了？\"
\"不。\"陆远山拉开床头柜，取出一盒印着药店logo的西药，\"是没想到会准备得这么...周到。\"药盒里整齐码着林博士特意配制的菌丝稳定剂。
夜色渐深时，余麦被一阵熟悉的电子杂音惊醒。陆远山站在阳台上，右手在月光下泛着液态金属般的流光。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他正望着后山的方向。
\"又感觉到了？\"她将下巴搁在他肩头。
陆远山点头，银色纹路顺着手臂缓缓消退：\"强度弱了很多。\"自从回到余家村，那些遥远实验体发出的信号就像褪色的水墨画，越来越淡。
远处传来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几个晚归的年轻人笑着路过。更远的地方，新建的蔬菜大棚在月光下像一片银色的海洋。这个曾经因解毒藤项目倒闭而萧条的村庄，如今正焕发出新的生机。
余麦突然想起什么，从行李箱夹层取出一个布袋：\"林博士给的种子，是最适合皖南土壤的改良品种。\"深褐色的种子在手心滚动，像一个个微的承诺。
陆远山捻起一粒对着月光观察：\"你想重启解毒藤项目？\"
\"就种一块试验田。\"余麦用脚尖在阳台瓷砖上画了个圈，\"反正你现在是村里的'科技特派员'了。\"下午村支书特意来拜访，热情邀请陆远山指导村里的中药材种植。
晨光熹微时，余麦发现陆远山已经不在床上。她推开窗，看见他和父亲正在后山的梯田里忙碌，雨举着手机在旁边录像。新翻的泥土泛着湿润的深褐色，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草木清香。
\"姑！快来看！\"雨朝她挥手，马尾辫在晨风中飞扬，\"姑父设计的自动灌溉系统太酷了！\"
余麦趿拉着凉拖往山下跑，路过菜园时被母亲塞了根刚摘的黄瓜。冰凉的瓜肉带着晨露的清新，咬下去\"咔嚓\"作响。这种平凡到奢侈的幸福感，让她突然红了眼眶。
陆远山站在田埂上对她伸出手，掌心的纹路在阳光下完全看不出异常。当他握紧她的手指时，温度与常人无异。
\"回家吃饭！\"母亲在院门口喊道。二层楼的玻璃窗反射着朝阳，将两饶身影温柔地包裹在一片金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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