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而恒定，照得墙壁上那点细微的污渍都无所遁形。余麦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生物支架左臂细微的低鸣被无限放大，在她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是她此刻混乱心绪的具象。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病房里压抑的哭泣声、老太太偶尔失控拔高的嘶哑质问，如同沉闷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门板的隔音效果有限，那些饱含巨大痛苦的声音碎片顽强地渗透出来，足以让她拼凑出里面的绝望风暴。
“让他滚！”
又一次，老太太那淬了毒般的话语穿透门板，嘶哑，破碎，裹挟着无边无际的痛和恨。余麦的心跟着狠狠一缩。她知道，老太太恨上了。恨上了那个她认为本该护住儿子却没能护住的陆远山。恨意像藤蔓缠绕，勒得病房里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可真相呢？
余麦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她知道，她们所有人都不知道陈大柱是怎么死的。那不是陆远山不救，是根本来不及！**当时陆远山根本就不在直升机上！他远在北京的实验室里！**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那架飞往研究所的、被死亡笼罩的直升机上？是陈大柱……是陈大柱用命扑向了自己变异的**儿子**川，试图用血肉之躯去唤醒那个孩子最后的人性，然后……
余麦猛地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的、来自陆远山沉重描述的碎片——失控的、浑身覆盖着非人鳞片和利爪的少年，野兽般的嘶吼，以及陈大柱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川！”……和随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不能让老太太这样背负着误解和仇恨度过余生！不能让柳青、苏她们继续活在猜疑和痛苦里！那个被托付的孩子川，更不能永远被误解成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思绪。她猛地站直身体，动作快得牵动了左臂支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她几步走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口，这里更安静，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幽幽的绿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她眼底的决绝。几乎没有犹豫，她翻找出那个极少拨通、却代表着最高权限和最后保障的加密号码——北京，郑将军。
电话接通得很快，对面没有寒暄，只有一个沉稳而略带疲惫的男声：“麦？这个时间……出事了？”郑将军显然知道，若非大的事，余麦绝不会动用这条线。
余麦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将军，我需要帮助。陈大柱的母亲，她……恨上了远山。她认为是他害死了大柱。”她语速极快地将老太太的误解、病房里绝望的氛围以及陆远山此刻面临的巨大压力简单描述。“真相……只有真相能解开这个结。我要陈大柱死前，那架直升机内部的监控记录！川变异时的画面！我要给老太太她们看！”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细微的滋滋声。余麦能想象到郑将军紧锁的眉头。过了几秒，郑将军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麦，那是‘事故。’核心事件的一级绝密影像。涉及基因失控的最高形态，是最高级别的国家机密！泄露出去，后果……”
“我知道！”余麦打断他，声音带着哽咽的强硬，“我知道这有多难！但将军，那是一条命换来的真相！一个老人快被仇恨和痛苦逼死了！我们不需要泄露给外人，只给陈大柱的直系亲属看！让她们知道大柱是怎么死的，知道**远山当时根本不在现场！他在北京！** 让她们知道川……他当时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让她们知道大柱是为了救他的**儿子**才扑上去的！”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压抑的情绪在消防通道狭窄的空间里激荡。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余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终于，郑将军的声音再次响起，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你这是在逼我犯错误啊，麦。”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最后的权衡，“……罢了。陈大柱……他是好样的。这算我……替国家，也替远山，还他家人一个明白。”
余麦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巨大的希望攫住。
“影像资料我会处理掉关键信息源标识和部分背景声，只保留核心片段。”郑将军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决断，“一时后，加密传输到你们县局内部档案库。我会通知**周副局长**，由他安排最信任的人，以‘协助调查澄清’的名义，亲自将播放设备送到医院病房。记住，”他的语气陡然严厉，“仅限于当事人观看！设备必须当场收回销毁！这是底线，也是我能做的最后的情分。”
“谢谢！谢谢您，将军！”余麦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巨大的感激和压力同时涌上，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保重。”郑将军的声音最后传来，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随即挂断。
消防通道里重归寂静，只有余麦剧烈的心跳声和支架细微的低鸣。她靠在冰冷的防火门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手心一片湿冷。成了。虽然冒险，虽然违背了无数铁律，但总算撕开了一道让真相透进来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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