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汉人女子让奢夫人陷入了久久的回忆。
…
永明五年的暴雨来得比往年都急。
沈云岫在泥泞中醒来时，最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意。
墓室坍塌的轰鸣犹在耳畔，怀中许怀夕的体温似乎还未散去，可眼前却是完全陌生的山林。
“这是...哪里？”
他挣扎着爬起，发现手中紧握着一朵青色栀子花，此刻花瓣上的血迹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在闪电照耀下泛着诡异的光。
“汉人？了”
一声冷喝从前方传来。
沈云岫抬头，看见个挺着孕肚的苗家女子站在三步开外，玄色百鸟衣下摆沾满泥浆，手中弯刀却稳如磐石。
她身后躺着两具穿黑水寨服饰的尸体。
“夫人...当心胎气...”沈云岫哑声道。
女子眯起丹凤眼，突然改用流利汉话：“你是何人？”
“一个在山间迷路的人。”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沈云岫一瞬间觉得这个精通汉话的苗女，绝非寻常人物。
“敢问夫人是何人？”
在雷公寨中，他还未听有这样凶悍的女人。
看她的衣服，应该不是一般人。
“蒙蚩奢。”
女子收刀入鞘，“雷公寨现任首领的妻子。你救不了我的胎，但可以替我挡追兵。”
远处传来苗语呼喝声。
沈云岫虽然还是很不解，但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多问，强撑起身，拾起地上苗刀。
他虽重伤在身，但沈家剑法对付几个苗寨武士绰绰有余。
当黑水寨的追兵倒在血泊中时，蒙蚩奢已经折了根树枝当拐杖：“扶我回寨，汉人。你帮我杀人，我帮你活命。”
雷公寨比沈云岫想象的更为动荡。
寨门处的守卫见到蒙蚩奢纷纷跪拜，眼神却闪烁不定。
沿途吊脚楼里，不少窗户后都藏着窥视的目光。
“我丈夫半月前战死黑水寨。”
蒙蚩奢边走边低声道，“寨里七个长老，五个想逼我改嫁，两个想等我难产而死。”
沈云岫这才注意到她隆起的腹部已有临产之相：“夫人不该独自出寨。”
他现在已经发觉这个雷公寨不是他之前呆的那个雷公寨，但一时之间又不清楚为何会这样。
心中焦急，想马上打听怀夕的情况，但情况不明，他又不能擅自行动。
“不出寨怎么确认丈夫的死因？”
蒙蚩奢冷笑，“那支射杀他的毒箭，箭簇上刻着三长老的私徽。”
正着，一个满脸刺青的壮汉带着十余人拦在路中央：“奢夫人带着野男人回寨，是要辱没蒙蚩氏的门楣吗？”
“岩坎，你勾结黑水寨截杀主母，还有脸提门楣？”
蒙蚩奢突然从袖中甩出一支箭簇，正钉在岩坎脚前，“认识这个吗？”
趁众人骚动，沈云岫悄然后退半步。
按照之前掌握的情况，汉苗交界的十二寨中，雷公寨素来亲汉，黑水寨一直有三皇子的人。
看来，这场权力更迭背后还有朝廷的影子。
岩坎拔刀欲上，蒙蚩奢却突然捂住肚子弯下腰。
羊水顺着她双腿流下，在青石板路上洇开一片。
“要生了！快请接生婆！”寨中妇女惊呼。
沈云岫被安排在偏院养伤。
那日暴雨，大家只知他是个汉人，却没有人看清楚他的长相。
沈云岫习惯戴上面具。
透过竹窗，他能看到主楼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直到深夜，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夜空，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脆响。
“岩坎带人围了主楼！”
有侍女惊慌跑来，“婴儿是汉饶种！”
沈云岫撕下包扎伤口的布条，提剑冲进雨幕。
主楼前，岩坎正举着火把高喊：“奢夫人产期本该在下月，这早产的杂种必是那汉军探子的！”
楼门洞开，蒙蚩奢披发仗剑而立，裙摆还沾着血迹：“岩坎，你敢碰我儿一根指头，我让你全族陪葬！”
沈云岫悄无声息地绕到岩坎背后。
他的剑尖抵上对方后心时，声音不高却让全场寂静：“你想试试死的滋味吗？”
岩坎僵在原地——对方的剑搭在他脖子上让他动弹不得。
“都退下”“蒙蚩奢趁机高声道，“今夜之事，明日长老会公议！”
回到内室，蒙蚩奢将婴儿交给乳母，转向沈云岫：“你身手不错。留下当我儿武师，我保你性命。”
“夫人需要的不只是武师。”
沈云岫取出从岩坎身上摸来的信函，“这是朝廷兵部的密令，盖着雪岭商行的暗印。”
烛光下，密函内容清晰可见：命黑水寨联合雷公寨内应，除掉亲汉的蒙蚩氏，切断许家军南翼。
蒙蚩奢指尖发颤：“难怪丈夫会中埋伏...”
“明日长老会，夫人打算如何应对？”
“杀。”蒙蚩奢眼中寒光凛冽，“所有参与谋反的，一个不留。”
沈云岫摇头：“岩坎只是棋子。杀了他，兵部会派更隐蔽的人来。”
他指向密函末尾的标记，“雪岭商行与二皇子有关。夫人需要的是证据和盟友，不是血洗山寨。”
黎明时分，沈云岫换上了苗家祭司的白袍。
银面具遮住了汉人特征，腰间的青铜铃铛则是雷公寨大祭司的信物。
“从今日起，你是蚩离。”蒙蚩奢将婴儿抱到他面前，“我儿的义父，雷公寨的大祭司。”
长老会上，岩坎果然发难。
但当他要验看婴儿血脉时，沈云岫将一包药粉撒入清水——这是他在军中学的把戏，能让清水遇亲缘血变蓝。
“神在上。”他高举水碗，“若此子非蒙蚩氏血脉，饮者肠穿肚烂！”
岩坎不敢接碗，气势顿减。
蒙蚩奢趁机抛出通敌证据，当场格杀三长老，其余叛党纷纷跪地求饶。
三个月后，当沈云岫的剑尖挑落黑水寨主的头颅时，雷公寨的疆域已扩张到南麓。
蒙蚩奢抱着婴儿站在寨墙上，看沈云岫一袭白衣自硝烟中走来，剑穗上的青铜铃铛叮当作响。
“汉人有句话，”她将象征副族长权力的弯刀递给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从即日起你便是我族大祭司。”
沈云岫收剑入鞘，望向东北方向云州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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