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凉拱手道：“臣请陛下念在臣对社稷的微末之功，臣想为臣母长公主沐颜请封。请陛下赐长公主封号，以示臣母身后哀荣。”
李宣听到澄凉这个意想不到的请求之后，放下了手里的珠串，往桌上一扔。“啪”的一声过后，这价值千金的帝王绿翡翠便因着方才那一摔给摔出了裂纹，再不值一物。
澄凉没有动作，依旧恭敬地弓着身子，仿佛真是臣子在为生母请封的样子。
但李宣明白，澄凉此举是实实在在的戳在了他的痛处。
沐颜虽然名为长公主，实则没有封号，名不副实。如此一来，沐颜就不能算是李宣名义上的妹妹。名不正言不顺，沐颜只是享公主待遇的宫中贵女罢了，算不得真正的公主。
当初，李宣执意进谏，请求先帝不要赐给沐颜封号也是因为这个。
彼时的李宣尚年少轻狂，他的心中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心怀抱着，等他做了皇帝还能和沐颜在一起的美梦。所以才不希望沐颜真的有公主的封号，这样，沐颜就不算是他的妹妹，他们在一起自然也就不是违背伦理纲常。
当初，沐颜还因此以为李宣不喜欢她这个妹妹，所以才阻止她被赐封。可她真，被李宣三言两语就糊弄了过去，又和他和好如初。
一直到后来，李宣继位，沐颜去世，他也一直没有赐给她封号或者谥号。因为他打心底里就不想让沐颜成为他的妹妹，哪怕她死了，他也不愿在名分上有丝毫的让步。
也因此，外人还以为陛下和长公主关系不睦，这么多年了，连封号都不曾赐予长公主。可可是只有了解他们，和他们比较亲近的人才知道，陛下和长公主之间，绝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而是另有隐情。
这是李宣心中最隐秘，最耻于外壤的心事。没想到今日，被眼前这看似不识人间烟火的道士给一语道破，将自己内心最卑劣的秘密就这样暴露在太阳底下。
李宣怒极耻极，他觊觎义妹，窥伺臣内，意欺友妻，无论哪一桩，被拎出来都是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罪过。世俗和伦理会将他击溃，纵然他是皇帝也无法与几千年来社稷形成的意识对抗。
偏偏此刻，他看着眼前的提出这个要求的澄凉，还无计可施。因为她的要求完全合理，她立下大功，为自己早就该被赐封的母亲请封个封号是应该的。
李宣若是不答应，那才显得不正常。
这些年来，国泰民安。国无大事。百姓大臣们闲来无事，茶余饭后总会有些谈资消遣。是以这么多年以来，有关长公主和陛下的传言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断过。
甚至自澄凉入京以来，深的陛下和太后的厚爱，人们想起这位郡主的身份，当年的流言便又隐有勃发之势。特别是澄凉在中秋宫宴上一鸣惊人，又在城外救治瘟疫，立下大功，如此惹眼，流言更甚。
澄凉立于风暴的旋涡，流言便愈演愈烈······
此时给长公主赐个封号，不仅全了澄凉的心意，更是变相承认了陛下和长公主的兄妹之实，流言不攻自破。
可以，澄凉的这个请求实乃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李宣攥着桌角的手渐渐用力，用力到他的骨节发白，就是不肯表态。
澄凉一直做着躬身请求的姿势，累的不太舒坦。
其实以澄凉的脑子，她未必能想到这么多。只是她已决意与长公主划清界限，一心想为她做点什么，好了结了她们之间的一点生育之恩。
只是前几次的尝试有点失败，并没有实质的为长公主争取到什么，反把自己给赔了进去，被迫一次次认清她的母亲真的不爱她这件事，就像不断被人给拖出去鞭尸，一遍遍折腾到身心俱痛。
现在，澄凉亲自为长公主请封，也算是真的为她做了一点事。
长公主若是有了封号，成了名正言顺的长公主，那她的地位不仅在陈家会永远稳固，更可以让灵位入祖庙，享受大雍世代香火，极尽哀荣。
澄凉觉得，这或许是长公主想要的。毕竟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中，陛下这个兄长，太后这个义母，算是沐颜最在乎的人了。她一定也希望，可以和他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只是澄凉还不知道，她的这个请求，无意中揭开了长公主没有封号的另一面，还替她狠狠回击了面前这个高傲的陛下。
李宣沉默了良久，终于憋出了两个字，道：“你先平身吧。”
澄凉的腰板都有些僵硬，但她在外人面前十分注意仪态，忍着不去捶腰。
李宣接着道：“陈卿所言，朕会考虑，你先回去吧。”
“······，是。”
澄凉摸不清陛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没得到个准话，心中有些忐忑。但她今日已经够冒犯陛下的了，她也不好再问，只能身心俱疲的走出乾安宫的大门。
昨夜雪就停了，外头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澄凉出来时，站在乾安宫高高的台阶上，用胳膊遮着光，眯着眼睛看向高挂于空中的扶光，心里想着，气暖和了，运河里的冰也该化了吧······
澄凉回了听竹筑，路过停放皇后梓宫的坤仪宫，听着里头的哀乐阵阵，哭声幽怨，也没有驻足停留。
自皇后故去之后，澄凉还从未前去祭拜过，但是以澄凉如今的忙碌和功勋，也没人会觉得她有藐视先皇后之嫌。
就凭澄凉和皇后的那些恩怨，她只是单纯的不愿去祭拜，况且她觉得皇后也未必会想看见她。但是死者为大，皇后干的那些事，也是被人蒙蔽了，她虽不会替长公主原谅，但她也不会怨恨，更加不会真的不去祭拜。她打算等太后亲去坤仪宫拜祭时，她跟着一道过去。
澄凉回到听竹筑待了一下午，忽然汀兰进来通报，太子殿下来了，此刻正等在筑门外，想进来见她一面，有话跟她。
澄凉听罢，想起二人一路走来的过往，心中五味杂陈，但最终还是了一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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