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珩止不住地浑身发抖,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面前仿佛能看到母皇那双冰冷失望的眼睛,看到朝臣们鄙夷唾弃的目光,看到自己从此万劫不复的未来。
徐慎之颇为满意地看着他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
很好,就该如此,该认命了。
“殿下,不妨再仔细盘算盘算,您现在拥有什么。”
徐慎之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发挥着他身为幕僚最后的劝,
“占据朱雀南道,手握‘清君侧’之大义名分;
有四大世家积累了千年的财富支持;
有兵,有甲,有军中将领的支持……”
“住口!”秦景珩心头狂跳,指着徐慎之,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竟不知还能斥责什么。
巨大的信息和可怕的现实,几乎冲垮了他的思绪。
就在此时,席下的王昀淡淡开口,
“殿下,裂土封王,若再加上……开疆拓土之不世功勋呢?
我四家有办法,可助殿下将整个南疆纳入版图之郑
届时,殿下便是大乾开国以来,拓土第一人。”
什么?开疆拓土之功?
那是大乾历代帝王都未能做到的伟业!
此刻从王昀口中出,却仿佛已是唾手可得之物。
秦景珩眸中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挣扎、野心、恐惧、渴望……
种种情绪剧烈交织,明灭闪烁。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开始变得粗重无比。
成败,荣辱,生死,乃至青史之名,仿佛皆系于这瞬息的一念之间。
整个膳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带着潮气的晚风,穿过破碎的门窗,吹动烛火。
所有饶视线都集中在秦景珩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抉择。
漫长的沉默之后,秦景珩面上所有的挣扎与惊惶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近乎麻木的平静。
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尖却依旧冰凉。
秦景珩终于再次往前迈出一步,微微仰起头,下颌绷出一道骄傲的弧线。
垂眸,以惯有的矜贵与睥睨之态,缓缓扫过场间众人。
“孤乃大乾皇子,身上流着秦氏皇族的血脉。”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冷硬,
“皇室子弟,绝无……俯首为人傀儡的道理!”
徐慎之闻言,眼底的笑意湮灭,缓缓摇了摇头。
似是惋惜,又似是早已料到。
“既如此……”
话音未落,一股凌厉的劲风自他袖中悄无声息地射出,精准地击打在厅堂檐角悬挂的一枚巧铜铃上。
“叮铃——”
一声清脆却诡异的铃音荡开。
紧接着,一道窈窕火红的身影,如同暗夜中骤然绽放的曼陀罗,步入了这片狼藉的修罗场。
那是一名身披南疆特有火红色蜡染长裙的女子。
裙摆缀满细的银铃与繁复的刺绣,行走间环佩叮当,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她赤足踏地,脚踝上套着精致的银环。
面覆一层轻薄的红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深邃得近乎妖异的眼眸。
眼尾用朱砂勾勒出飞扬的图案,平添无数神秘与魅惑。
乌黑的长发编成无数细辫,其间缠绕着五彩丝线和羽毛饰品,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落下,足间银铃便发出一种奇异韵律的轻响。
那声音仿佛能直接敲击在饶心魂之上,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迷离力量。
径直来到厅中,视线流转,最终一个带着野性与挑逗的飞眼,轻飘飘地落在了秦景珩脸上。
动作轻佻魅惑,目光却仿佛毒蛇的信子,冰冷而黏腻。
秦景珩心神俱震,一股恶寒爬上心头,激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在刚刚,他分明看到一只蜈蚣从她颈前爬过,转眼没入背后!
……
凤京的夜色,因突如其来的宵禁而显得格外沉寂。
街道上唯有巡城兵马司和禁军沉重的脚步与甲胄碰撞声偶尔划破寂静。
有世家行刺陛下与皇嗣这等骇人听闻的大事作为由头,宵禁的实施并未引发太多骚动,让这座巨大的都城笼罩在一种人心惶惶的紧张氛围之郑
凤阁台内,灯火彻夜未熄。
官员胥吏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皇宫遭遇刺杀,具体情况如何,外界无人知晓确切消息,各种猜测与流言在暗地里疯狂滋长。
而被召入皇宫的裴相,自然成为了各方目光的焦点。
出宫之后,前来打探消息的各方人马几乎踏破了门槛。
裴玄韫始终泰然自若,不见半分异色,言语滴水不漏,只以“陛下安好,朝局稳定”等语从容应对。
凭借多年积威,暂时安抚住了许多躁动不安的心。
郑国公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世子郑秉钧大步闯入,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
“父亲,还是没有任何确切消息。
皇宫由三卫层层把守,密不透风。
我们的人根本探听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只隐约查到有些宫人被秘密处决。”
郑国公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凝。
今日他亲自去了趟凤阁台,试图从裴玄韫那只老狐狸口中套出些话来。
奈何对方功力深厚,愣是半点实质性消息都不肯透露。
刺杀之事是否确凿?甚至那科举换卷案,其中也透着诸多疑点。
世家布局,怎会不到半日就被查了个底朝,连深藏的情报首脑都被揪出?
他甚至怀疑,这一切根本就是陛下精心布下的一个局。
其最终目的,便是直指盘根错节的四大世家!
沉吟许久,方才缓缓开口:
“传令下去,阖府上下所有人,近期务必谨言慎行,绝不可在外生出任何事端。
尤其看好你的妻女,让她们安分待在院子里,没有允许,半步不准离开。”
“那……之前商议的那些计划……”
“全部暂停,搁置。”郑国公斩钉截铁,
“一动不如一静,此时风口浪尖,万万不可引人瞩目,先看清形势再。”
“是,儿子明白。”
郑秉钧躬身应下,退出了书房。
他沿着廊庑走出很远,却突然停下脚步。
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四大世家已被定为谋反逆贼,而他的妻子崔云岫正是崔家嫡出的女儿。
这其中的牵连与凶险,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伫立片刻,最终只是用力抿了抿唇,将万千复杂心绪强行压下,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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