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府衙残损的廊柱,苏瑾怡的鞋尖碾过一片带血的桂叶。
碎叶发出轻微的脆响,惊得她后颈一绷——方才刺客的铁链擦过耳际时,也是这样的声响。
\"苏姑娘。\"吴药师的声音从灶房飘来,带着药罐沸腾的嗡鸣,\"解药得再熬半个时辰,您先歇会儿?\"他探出头,额角的汗还没擦,发梢沾着米缸里的白灰,倒比方才被刺客追着跑时多了几分活气。
苏瑾怡扯下染血的丝绦,指腹蹭过腰间骨刀的鲨鱼皮刀柄。
刀身还残留着周侍卫的血,黏腻得像块甩不脱的膏药。
她望着萧鸣的背影——他正蹲在院角,用剑尖挑起一片染血的黑巾,那是赤焰盟刺客的标识。
月光落进他眼尾的细纹里,将他的侧影割裂成明暗两半。
\"林仵作,你的鉴骨术确实令人惊叹,可惜...你选错了站队。\"周侍卫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掌心,骨刀的刀柄硌得虎口生疼。
她记得三日前在乱葬岗,萧鸣也是这样蹲在尸骨堆里,\"这具骸骨的箭伤来自禁军制式弩\";记得他总在她查看骨相时退后半步,袖中剑穗的红绳扫过她手背,像某种无声的丈量。
\"苏姑娘?\"吴药师端着药碗走近,药香裹着焦糊味,\"您脸色发白,可是伤着了?\"
苏瑾怡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原地,盯着萧鸣的后背已逾半柱香。
她接过药碗时指尖发颤,药汁溅在青石板上,晕开浅褐色的痕。\"没事。\"她低头吹了吹药碗,余光瞥见萧鸣将黑巾收进袖中,动作自然得像收一方帕子。
更鼓声敲过三更,苏瑾怡推开张校尉的偏房门。
门轴发出的吱呀声里,她听见刀鞘与木案摩擦的轻响——张校尉正擦拭佩刀,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苏仵作。\"张校尉起身时甲胄轻响,案上烛火被带得摇晃,\"可是为赤焰媚事?\"
苏瑾怡将骨刀搁在案上,刀柄的兽首纹路压皱了半张军报。\"周侍卫我'站错队'。\"她盯着张校尉眉心的疤痕,那是去年追捕水匪时留下的,\"他们知道我在查焚火,知道解药在府衙,甚至连吴药师藏药的路径都摸得透。\"
张校尉的手顿在刀镡上,指节捏得发白。\"末将今日调了三百禁军守在府衙三里外。\"他扯过军报推过去,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布防图,\"东市米孝西巷茶楼,全换了自己人。
可...\"他突然压低声音,\"方才末将查刺客尸体,发现他们靴底沾着城南陶土——赤焰媚据点,该在陶窑附近。\"
陶窑?
苏瑾怡想起三日前验的那具焦尸,肋骨间嵌着半块烧裂的陶片。
她摸出随身的骨梳,齿尖在布防图上划出一道:\"陶窑后有废矿洞,我前日去验矿难尸骨时,见洞壁有新凿的痕迹。\"
张校尉的眼睛亮了。
他抓起笔在图上圈出陶窑,墨迹透了三层纸:\"子时三刻,末将带二十个死士从矿洞摸进去。
苏姑娘...\"他抬头时,烛火正好照亮他眼底的灼光,\"您的鉴骨术,该用来找他们藏的东西。\"
深夜的风卷着陶土味灌进领口,苏瑾怡蹲在矿洞外的土坡后。
她摸了摸腰间的骨刀,刀鞘上还留着方才检查队装备时的触釜—张三的箭簇磨得太利,容易卡弦;李四的皮甲线脚松了,得用她的骨针重新缝过。
现在那些细节都沉进了夜色里,只有矿洞口的灯笼在风里摇晃,照出两个巡夜刺客的影子。
\"放绊马索。\"苏瑾怡对着张校尉打手势,指尖沾零口水举到半空——风从东南来,正好送石灰粉进洞。
张校尉点头,腰间的短刀在月光下闪了闪。
第一声惨叫响起时,苏瑾怡正猫着腰翻过低矮的土墙。
刺客的喉咙被石灰灼得嘶鸣,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枭。
她摸出骨刀挑开竹门,霉味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墙上挂着的不是陶具,是半幅烧焦的地图,\"焚火\"三个血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苏仵作!\"张校尉的声音从后堂传来,带着少见的急切,\"这里有密卷!\"
苏瑾怡冲进里间时,张校尉正用刀背撬着青石板。
石板下的木匣打开,泛黄的纸页上画着青铜鼎的结构图,鼎身刻满她熟悉的骨文——那是她在二十具焦尸骨缝里见过的符号。
\"把密卷全收进油布包。\"苏瑾怡的手指在纸页上发抖,\"这些是...\"
\"是你们找死!\"
阴恻恻的男声撞破窗纸。
苏瑾怡抬头,月光里站着个穿玄色劲装的男人,左眼蒙着皮制眼罩,刀疤从额角爬进衣领。
她认得这张脸——三日前在乱葬岗,这双眼睛曾在树后盯了她整整半个时辰。
\"刘统领。\"苏瑾怡徒张校尉身侧,骨刀横在胸前,\"赤焰媚副手,擅长追踪与潜伏。\"
刘统领的嘴角扯出一道疤,像条狰狞的蜈蚣:\"苏姑娘好记性。\"他抽出腰间的九节鞭,金属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梁上的夜枭,\"但你该记住更重要的——龙凤双玺的秘密,只有你解得开。\"
九节鞭带着风声抽来,苏瑾怡旋身避开,骨刀划开鞭梢的红绸。
张校尉的佩刀从另一侧劈下,却被刘统领抬腿挡住,甲胄碎裂的声响里,张校尉闷哼一声,臂弯渗出血来。
\"张校尉!\"苏瑾怡的心跳得发疼。
她想起方才在府衙,张校尉拍着胸脯\"有我在,没人擅了你\";想起他给她看布防图时,指腹磨出的老茧蹭过她手背。
此刻他的血滴在密卷上,晕开暗红的花。
\"死!\"刘统领的鞭梢缠上苏瑾怡的手腕。
她吃痛松手,骨刀当啷落地。
可就在鞭梢收紧的刹那,她瞥见刘统领身后的阴影里,倒着个未断气的刺客——他颈间挂着块青铜令牌,刻着的麒麟纹路,与萧鸣总揣在袖中的那块,分毫不差。
\"松手!\"苏瑾怡抬脚踹向刘统领膝弯。
他吃痛后退,鞭梢松开的瞬间,她扑过去抓起骨刀,反手划开他的肩甲。
鲜血溅在密卷上,模糊了\"焚火\"三个字,却让那枚青铜令牌愈发清晰。
刘统领捂着重赡肩膀,眼里的狠厉褪成惊惶:\"你...你到底知道多少?\"他撞开后窗跃出,夜色里只余一句含混的诅咒。
张校尉扯下衣襟裹住伤口,血透过粗布渗出来,在地上拖出一道红痕。\"苏姑娘?\"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具刺客尸体,\"这令牌...\"
苏瑾怡蹲下身,指尖抚过令牌上的麒麟眼。
那纹路她太熟悉了——萧鸣每次解剑时,袖中总会滑出半块这样的牌子;他那是\"家传旧物\",可此刻在月光下,麒麟的眼睛里分明刻着赤焰媚火纹。
\"收队。\"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带着密卷,回府衙。\"
回程的路上,张校尉的喘息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苏瑾怡抱着油布包,能感觉到里面密卷的重量,却更清晰地感觉到袖中那枚青铜令牌的温度。
萧鸣的脸在她脑海里忽远忽近,他\"我守着你\"时的眼尾细纹,他剑穗扫过她手背时的温度,此刻都变成了一根刺,扎在她心口最软的地方。
府衙的灯笼远远亮起来时,苏瑾怡看见萧鸣站在台阶上,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
他手中提着剑,剑穗不知何时又断了半截,红线在风里飘,像一滴悬而未落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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