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外出七，郑则给算每人每一百文。牛出发的前两日半辛苦些，驮着笋干走走停停；中间三日在永安镇窝牛棚吃草料；返程没拉货，路上十分轻快。郑则也算一百文一。
牛和人一样，七七百文，可不就是挣得一样多嘛。
“等牛再大点，能拉的货物再重点，人该比不上了。”这世道，驮畜比人力值钱。
幽幽怨怨的一句，听得月哥儿忍俊不禁，他抬头哄道：“你跟它比什么呀，它三岁就被迫离开母牛出来干活，让让它吧。”
林磊勉强接受这辞。
汉子没出声，月哥儿便继续数钱。牛拉货的钱留给两位阿爹，他们心疼两个儿子大冬外出挣钱，让两人自己收着，兄弟俩留下一百文，阿爹照顾牛辛苦，余下六百文平分。
外出七带回满满当当一吊钱，月哥儿将串好的铜板拎起来，惊讶道：“这么整齐，没旁的花费吗？”
“郑则哥冬日外出辛苦，他都包圆了，吃饭住宿草料……”冷是真的很冷，永安镇比响水村风大，但吃好住好并没有这么难熬，七一吊钱，放从前真的难以想象。林磊真是佩服郑则哥。
月哥儿不意外，点头：“他是这样的。”从前和阿娘去郑家拜年，返家时竹篮里总有糖饼回礼，那会儿长辈忙着相互推辞送礼，是郑则默默装进去的。
收好钱擦过手，两人满足躺回被窝。
永安镇的经历早在回家歇息那几日给阿爹们和月哥儿听了，两人讨论阿水宁宁去求神拜佛的事，林磊好笑道：“爹都没事，武宁急，阿水跟着上火。嗯……去拜拜也好，郑则哥香积寺十分灵验。”
月哥儿翻身面向汉子，轻拍他面颊，嗔他：“得这样轻松，还不是你先有了。若是阿水宁宁在先，你啊，香积寺要跑好几轮！”
林磊笑出一排白牙，俊朗脸上满是得意，并不反驳。
月哥儿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红色无花纹的香囊，拿出叠成方块的符纸，笑意温柔：“他俩给我和胖娃娃求了个护身符，真好。”
武宁不会绣香囊，老实是在寺庙一起买的，月哥儿却很喜欢，打算等胖娃娃来了再重新绣个复杂的。他拉下衣袖看，粥粥送的红色平安手绳好好戴在腕上。
月哥儿总能感受到强烈又丰盛的幸福，朋友的关心家饶爱护，夫夫同心同力，他时常感恩。冬养身子不仅没受罪，反而对未来生出期待，熬过这一冬，胖娃娃在暖洋洋的季节到来，照顾定会比现在轻松。
“可惜雪路滑，上山要爬阶梯，不然我也想去拜拜。”
“往后再去，我背你上去。”
林磊拥着人默默估算日子，：“等清明过后，我也去香积寺一趟，给你求个平安符。”
保佑父子俩平平安安。
“嗯。”月哥儿拉好被子躲进他怀里。
村里人家的腊肉高高挂起之时，卖猪肉的郑屠户一家才开始熏制。
“坏狗！豌豆，不许过来！”周舟高高挽起袖子，一直在转圈，好忙，又要搬肉又要串肉又要赶狗，他好想大喊郑则回来。
去年熏腊肉时两只狗还，跑来跑去有点碍脚，此外没什么影响。今年长大哩子也大，趁人不备偷肉吃。
“还来！真要打你们了。”两只狗咬不到肉，就使坏去咬木盆试图拖走，地上摆了好几个装肉木盆呢，周舟挥手驱赶，又舍不得真打。
孟辛顶开竹门进来，“啪”丢下怀里的松柏枝，抽出一根纤细的枝条面色不善迎上去，特别凶地呵斥：“黑豆，打！”
两只狗见他高高举起树枝，不知真怕假怕，“嗷嗷”两声立马夹尾巴掉头往后院跑。
篱笆空地已经架起简易棚子，周舟终于得空干活，用细竹条将一条一条肉串好，再折成三角状往竹竿上挂，沾了一手油腻。
成贵叔帮忙扛来闲余的松柏枝条，笑呵呵道：“舟哥儿，这下够了！”郑则和鲁康跟在他身后，手上也抱着枝条，“可以点火了，我来照看吧。”
“哎，你们慢慢熏，我去和他们打年糕。”前院那头的厨房也不停冒白烟，冷风吹来阵阵米香，周娘亲和林秋他们都围在打糕的石臼忙活。
成贵叔一走，周舟立马挨近他相公皱眉告状：“豌豆和黑豆好烦，一直跑来叼肉，赶了又来，我都忙不过来了！”
郑则原是弯腰点火，闻言立马起身往后院走，一边大喝：“豌豆，偷肉是不是！”
吓完狗转身跑来的孟辛吓一跳，心里到底护着狗，握紧手里的枝条谨慎道：“……大哥，我把它们关起来了。”
结果这话一出，两只狗叫声此起彼伏，似是不满。招骂来了，郑则“啧”一声大步走去，站在在笼子前骂了一顿，把狗叫声骂得销声匿迹。
松柏枝燃烧的特殊香气飘过院墙，烟雾袅袅，周娘亲深深吸了一口气，笑意舒展：“则开始熏肉了。”
“腊肉交给他准没错的，来来，趁年糕热乎咱们先揪点尝尝，歇一歇。”郑大娘示意打年糕的郑老爹停一停，掐下一大块进厨房调酱汁，“谁吃咸辣，谁吃甜口？”
林秋挽着袖子，正用模具将打好的年糕一团团压成福饼，再逐一摆在簸箕上，闻言：“嫂子，我和成贵吃甜口。”
周爹抢过老哥手里的木锤换他打。成贵举着油手站在旁边，神情犹豫：“……你打吧，你打停手我再翻面。”
“我腿不好又不是手不好，瞧你这样儿，怂啥啊。”
“反正我不伸手。”成贵叔猛摇头，那反应特别爱惜自己。
“阿年，吃什么口味？”周爹回头应了一声，犹豫几番：“我吃咸辣？没尝过这口味。”
周娘亲一听，赶紧放下手里的模具起身走进厨房，她伸出手指比划补充：“嫂子，阿年的辣，是只放一点点的辣……”
“成，有辣味又不辣是吧。”郑大娘瞧兰娘掐那一截快看不见的指头，乐了一声，心想直接是吃咸口算了。
两扇猪，腊肉条、腊排骨、腊猪蹄……篱笆空地的熏肉棚子烟雾缭绕地捂了整整四，鲁康和郑则尽心看守，大半时间都在翻看腊肉，力求腊得好吃又漂亮，这关乎明年一整年的美味。
熏好的腊肉挂在屋檐下又风干晾晒两日，才移进厨房隔间。
新房这头的隔间只放了一个装土豆的大缸，周爹将一条条油亮黑红的腊肉挂上，里头看起来终于充实多了。周舟十分有经验，指挥道：“爹爹，底下要铺东西，有油滴落的。”
周娘亲找出油布仔细铺好，夫妻俩抬眼，一排排整齐腊肉微微摇晃，两人相视一笑，一家人在响水村的生活越来越稳定丰富了。
郑则同样将新房隔间各个角落和门窗查看一遍，放心了，他喊来孟辛叮嘱：“时不时就得进来瞧瞧，冬风大窗户容易破洞，千万不能遭了老鼠。”
孟辛认真点头。
“郑则——”周舟从前院跑来，“村长找你，从隔壁找过来了。”
周爹跟在两人身后，纳闷道：“大冬的，有啥事呢。”
郑则却想到了一件，水田养鱼。
几人坐在温暖的厨房，如郑则所料，裹得严实的村长缓缓出来意。
冬日猫冬无事可做，村民们盘算来年的活计。今年郑家为首的几户人家水田养鱼成了，捞鱼时大家伙儿围观看在眼里，心里早有想法，只是不敢拿主意。
有人大着胆上门找村长商量，村长仔细想想，觉得能成，毕竟启宁媳妇儿的娘家下河村早有人这么养鱼，没想到自个儿村子也能养出来。鱼就算不卖，村民们留自家吃也好啊，他就来找郑则了。
让郑则去教啊……周舟看向他，后者早有想法：“本不是什么秘密，我去，行，有问题也尽管来问。只一件事，我不保证家家户户都能养成。”
“买鱼苗要花钱，就怕这鱼没养成，仇也结下了。”
在村里一家独富不是什么好事……若村里人养鱼能养出点名堂，增加收入日子能越过越好，对郑则和周爹两家而言反倒有益。
村长是个明理的，他拍掌：“那是自然！我会敲锣与村民讲清楚。”
“你只管给村民们点养鱼经验，旁的，什么买鱼苗、成不成活、去哪里卖鱼，这些都不用管。”
郑则应下：“成。”
“那咱就定了啊，明日午饭后在祠堂聚集，我还得去请林家兄弟。”村长满脸喜色拍拍郑则，拿着周舟塞给他的烤红薯美滋滋走了。
夫夫俩今晚留宿新房。
周舟坐在床边叠放棉袍，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买骡车？”
“后，”熏了四五的腊肉，今日终于在夫郎帮助下洗头洗澡，郑则此时只觉得头皮清爽浑身舒坦，正懒洋洋单手梳头，“后就和阿爹去镇上，他挑驮畜眼光好。”
冬季并不是买驮畜的最好时节。寒冬腊月容易受冻生病，这时候买回家干草消耗快……不过年关将至，役畜行要赚钱过年，或许真能遇到急卖的好价格，年后春播前价格就贵了。
遇不到好的，春再看看也成，总之口袋有钱心不慌。
他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披着长发热乎乎靠近夫郎起话，“爹也想去，阿爹不让。”
“啊？”周舟愣了一瞬，放好棉衣回身问道，“为啥，爹爹能谈价格呢。”
那不一定，郑老爹当时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周爹一遍，粗眉越拧越紧，当即摆手：“不成不成，你跟着去，人家能喊出价！”
郑则躺下笑道：“爹自己去买没人能骗他，和我们一块，恐怕很难谈到好价格。”
周舟不懂其中关窍，只好：“那就不去吧，别坏了阿爹好事，得挑一头最健壮的骡子回家。”他抱住郑则，眼神闪动狡黠亮光，软乎乎声炫耀：“咱有钱~”
“哈哈哈，嗯，咱有钱，你可以大声点。”郑则对他的表情爱得不行，拉高被子搂紧人，亲得周舟缩脖子大笑躲藏，在被窝里踢蹬不停，郑则轻声哄他：“嘘，嘘，爹娘听到了。”
冬季夜晚寂静无声，话声漫出窗外被厚雪吸走。
周舟捂住嘴巴安静下来，郑则便悄声与他起永安镇所见所闻，事关项老板的：“……把人打跑了，两人吵得很凶，兄弟俩重视对方可关系别扭……”
“竟是他俩！那大高个不还手吗？”
“躲都没躲。”恐怕躲了项老板气得更狠，郑则暗想。
“呐，真可惜没看到……”周舟忍不住撑起身子趴着，回忆那日在客栈见到的两人，项老板的弟弟，长得并不像项老板……另一个汉子话少，想不起面容了，只记得人很高。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他声：“项老板有钱是有钱，我可感觉他有点缺爱……有个弟弟也不省心。”
这么想着，周舟突然不觉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可怕了。
郑则“嗯”一声，将被子拉到他肩背，“人生哪能事事圆满。”
周舟笑嘻嘻扑进相公怀里，笑出一口白牙，他捧着汉子俊朗的脸满足道：“能啊！我们就很圆满！”
房里的夜话持续许久，窗户透出的微弱亮光才熄灭。
骡车买回家那一，空飘雪，寒风吹彻。周舟在家给枣树和杏树苗重新裹了厚稻草，鲁康在院门扫今日第二棠雪。
雪雾中，一辆骡车慢悠悠从村道往这头走，皑皑白雪吞没车轮行走间的动静，鲁康眼尖，似乎瞧见有人在车上挥手，呆站着，仔细看了许久才挥动扫帚激动道：“大娘！周舟哥——大伯和大哥买骡车回来了！”
回来啦？周舟呵着白气打开竹门，两只狗立马外跑去。
“去去去，挡路。”郑老爹呵斥黑豆和豌豆，表情喜气洋洋，对走来看的老伴笑道：“新骡子得劲儿，大冬也跑得快！”
孟久跳下骡车高欣：“特别漂亮的骡子，家里真热闹啊，我真想回家放牛放骡子！”
没等鲁康出声反对，站在他身后的郑则脸就黑了，当即曲起手指敲他脑门：“酒楼教你放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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