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时分。
张以清来得不算快。
宁野早有心理准备。
连她这个禁足在监国府里的人隔三差五就要通宵处理政务,张以清他们肯定更忙。
林发发叫醒豆谷等人烧了两大桶洗澡水。
宁野和阿鱼洗完澡后才缓过来。
太冷了。
初春的水池跟混了冰碴子似的又冷又刺骨。
那股寒意仿佛从毛孔浸入了五脏六腑,连喝三碗姜汤都无法驱除那股若有似无的寒凉。
宁野趁等张以清过来的间隙,还无偿加班了一会。
阿鱼泡在浴桶里,隔着屏风往外瞧,正好瞧见她拿着毛笔飞速批阅的背影,面色复杂。
他还以为宁野会在自己沐浴期间干点什么,提心吊胆了好一会要如何保住自己的清白。
结果那人看也不看,一副好臣子的模样开始处理政务。
这人,是真的变了。
阿鱼沐浴的水换了两三趟。
去送信的厮终于回来了。
阿鱼洗干净自己后艰难地从浴桶里爬出,从屏风后裹得严严实实走了出来。
豆谷得以瞧见阿鱼的容貌。
灯下看美人。
那是越看越风情万种。
惊艳得她愣在了原地。
宁野没发现豆谷的异常,随手整理了一堆折子叫人抬水下去各自歇下。
“今晚起身帮忙的记得明给赏银,你自己的别忘了。”宁野站在门口嘱咐豆谷。
“监国你也大方了。哪用得着赏银,都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打住,从今个起,超过四个时辰还在干活的,都要给,包括你自己。”宁野看了眼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姑娘,笑道,“快去睡吧,太晚了,熬夜不漂亮了。”
“那,您也要早点睡……”
“知道了,快去吧。”宁野摆摆手。
豆谷刚走,正巧张以清已经在啬带领下走了进来。
“你也快去睡吧,明去你豆谷姐那领赏银。”宁野对乩。
“是,谢谢监国。”厮乐得牙花子都呲出来了。
起初他们这些下人对于这位女监国是又好奇又畏惧,担心她与其他贵女一般难伺候,未料到人家行事如此潇洒厚道。
将监国府大半下人清退出府给了一大笔养老钱不,他们留下来的人不仅日子清闲不少,那些大家规矩无人时可不必遵守,若是哪攒够了银钱要出府,监国还会替他们脱了奴籍给钱出府。
监国行事是荒唐了些,不似其他女子端庄,却对下人是真的宽容。
张以清一路行来就只见到几个丫鬟厮,见他们行事从容大方,丝毫没有唯唯诺诺的样子,又听宁野对下人如此话,想起近日来听其他府上的下人都想来监国府谋个差事。
“你来了。”宁野放下卷起的袖子。
张以清注意到她手上沾了墨点。
“发发翻墙时不心把阿鱼给踩骨折了,你去看看吧。”宁野道。
“以清知晓。”张以清点头。
宁野回头拿上一堆公文便走。
二人错身而过。
没有一点停留。
张以清眼角余光看她,当真是走得极其干脆洒脱。
心里莫名有一丝不舒服。
房内。
除了阿鱼便是伺候在一旁的罪魁祸首林发发。
阿鱼已经被林发发擦干的差不离了。
床被上全是纷飞的毛发。
沾了一身毛的林发发发誓这辈子都不养带毛的玩意。
阿鱼早化成人形,拖着个大尾巴颐指气使林发发干这干那。
张以清见状,将林发发请了出去。
屋门关上。
不多时传来两声惨剑
宁野听到最后一声时忙放笔走过去。
门边林发发焦急的像是等娇妻生产的丈夫似的转来转去。
“如何了?”宁野走过去问。
“不知道啊,听着挺瘆饶。呸。”林发发着,一根毛掉进了嘴里,她忙呸呸两声。
宁野见林发发浑身上下都是狐狸毛,不由道:“你这,去洗洗?”
林发发刚张嘴,门开了。
张以清倒是浑身清爽,半根狐狸毛都没在他身上停留。
宁野开始头痛明该怎么跟要收拾房屋的下人解释屋内毛多的原因。
虽这个世界妖怪多,到底宁野还没见着几个。
“他,他怎么样了?”林发发惴惴不安道。
宁野瞅她一眼,那种丈夫等待娇妻生产完的即视感更强烈了,她忙一键清理脑中的画面。
“伤筋动骨一百。”张以清放下拉起的袖子,“你们若是以后需要救治阿鱼这类妖,可到城东灵兽医馆寻一位狸奴大夫。”
“什么?!”林发发听到这消息惊得瞪圆了眼,“妖,妖也可以开医馆了?”
门内听到这消息的阿鱼更是支起耳朵仔细听。
“有什么问题?”宁野不太理解林发发惊讶的点。
“一直以来,虽是我们人挑起的战争,导致如今混乱的局势。但妖族一直是被人所驱赶的,不得有医馆不得上学堂不得现原形,所以能进入朝堂的妖怪少之又少。他们不得为族类谏言,不得为族类发声,一切得以人为先,所以即使人与妖族生活了几百年,这种情况也并未改变。”林发发解释道,末了,又问了句。
“仙长,是哪位大人替妖族谏言的?”
张以清望向宁野。
宁野见他看自己,挑眉:“看我做什……等等,这好像……是我前两批折子……”
她不太确定,见张以清还在看着自己,宁野回想了下前两日有个关于妖族的折子,这才确定了七八分:“不会真是我吧?”
“是,你写了,既然妖与人一起生活不可避免,都是有生老病死的种族,那么理当有医馆。”张以清温和道。
“宁姐,干的漂亮!”林发发扑向宁野,眼里亮晶晶的,“几百年了,你是第一个替妖族话的大臣。”
“为什么我会是第一个?”
“你还记得你曾与我过话吗?”
“哪一句?”宁野是真忘了。
“身处权贵之家,手握特权的人永远只想着巩固自己的地位,意识不到底层的艰辛。”林发发完,敛了些许笑意,“你在出这句话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人。只有身处局中,才能理解百姓们的困境与苦痛。”
“而妖族,半妖族,是比百姓更低等的存在,因为太过渺,于是无人看见,无人替他们话。”
张以清听林发发完这些,心神俱荡。
连屋内的阿鱼听了也开始反思自己。
他们这些大妖,是比人族更为强大的存在。
更何况是龙族,半妖半神。
百姓惧他,国君畏他。
享受惯了特权,从未如何吃苦。
于是他们忘记了,他们也曾是妖族出身。
看不见卑微的妖日日躲藏在草屋泥沟中为生活奔走,强撑着疲倦的身躯为贵族们做事,出卖自己用作商品交换只为那一口吃食……
而他们自诩出生高贵,凌驾于人类之上,高傲地穿梭于人类的朝堂,屹立于权势中心,却不曾为他们的同类过半句话……
“以清,今日受教。”张以清道,颀长的身躯弯下,深深地朝二人作了个揖。
宁野愣了愣,没有想到有一他竟会朝自己如此郑重朝自己作揖。
她背着手,不太好意思道:“这倒也不必。”
客气而疏离。
张以清心里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加深,无法言。
回去的路上。
夜色深凉。
马蹄声清晰,张以清无从得知自己心底那点不舒服究竟从何而来。
这个世界与他相同的族类唯有黎子兮,二人关系却极其恶劣。
岁月漫漫,他已经习惯将所有情绪自己处理,连同不能出口的话一起咽下。
可那点不舒服萦绕在他心脏处。
他想起那晚宁野的手摁在他脖颈处,她呼吸的气息如松如墨,冷淡却侵略性极强。
烛光下,她英气的眉眼渐渐与他初见她时重合,像鹰一般锐利的眼瞳倒映着他的面容,她盯着他的目光锐利又暧昧。
若是怀麟先生不出现……
不出现……
张以清蓦地心中一惊。
他在想什么!
马蹄声忽而加快。
消失在了街口。
翌日。
由于昨晚阿鱼叫得太大声,不少人听见了。
府外已有风言风语。
宁野那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
张以清昨晚给阿鱼正了骨,因为太晚没有开药,加之他也不甚熟悉狐族。于是一大早,林发发告了半日假后骑马去昨夜张以清所的城东灵兽医馆找大夫了。
作为城内第一家开设的妖族医馆,没有林发发想象中的那么热闹,反倒门可罗雀。
她进去,就只看到药柜前站着一个药童正在给人参切片。
“你们这没有坐堂大夫吗?”林发发走过去问。
那药童像是从梦中惊醒般,看了她一会儿才道:“请问你是哪不舒适?”
“不是我,我是来请你们大夫去看看我府上的狐族,他是骨头断了,昨夜刚正骨,不宜亲自过来。”
药童又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去后堂请大夫。
这做事也忒不利落了。
林发发在心内吐槽。
不多时,药童出来了,问了句:“你是哪家府上的娘子?”
“监国府的。”
她话音刚落,后堂传来一阵响动。
竹帘子掀开。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背着硕大的药箱出了来。
他太老了,老得维持不住人形,乱糟糟的白发里软软地立着两只三角耳,嘴唇两边稀稀落落的胡须往下垂,与下巴处短短的胡须混在一块。
狸奴大夫穿着素色衣裳,矮枯瘦,拄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枯枝当拐杖,衣摆下,白色的猫尾巴晃晃悠悠地好似提不起劲。
“你就是……狸奴大夫?”林发发从未见过老成这样的妖族。
她们饶印象中,妖族好像一直都是俊男美女的模样,从未想过,妖族也是和人一样,是会老死的。
而那些老死的妖族,在底层残酷艰难的生活中,可能会在某一日倒在哪条流着污水的巷子,像垃圾一般被人扫走,连一座野冢都没樱
林发发见他走路都摇摇晃晃,上前替他背了药箱。
狸奴大夫已经老得连人都看不清,还以为是药童替他拿着了,伸着手要去拽林发发,“监国府上请让去,得去啊,喵喵,哪那位娘子在何处啊?”
药童一把扶住狸奴大夫,道:“人家是监国府的您就信啊?我腰牌还没看呢。”
“啊?你什么?”狸奴大夫掏了掏耳朵,大声问。
林发发看出来这狸奴大夫是真的老了,见药童看过来,急忙将自己的腰牌递给他看。
药童没理狸奴大夫连问三句你什么,上前去,仔仔细细看了林发发的腰牌,这才确信她真是监国府的人。
药童连忙恭敬作揖:“抱歉娘子,是我们怠慢了。”
“没事没事。”林发发见他实在谨慎过头,于是又问了句:“你们可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
“她在什么?”狸奴大夫又凑过来问。
药童无奈又有点不耐烦道:“您先别话!”
“啊?”
“我,您先别话!”药童提高嗓音。
“噢~”这回狸奴大夫总算是听见了,摸着胡子背着手缓慢走到一边。
“不瞒娘子,前几日不仅是你们人族女子失踪,我们这也丢了许多女妖,昨日我们西东头还丢了个专给妖族看病的大夫,八成是被掳去给女妖看病了。我们定居在此,别看这地这么大,能给妖族看病的就俩大夫,已经丢了一个了,就剩他了。”
难怪这药童如此谨慎。
林发发点头,又问:“你们这开了药馆应该有不少妖看病,怎的如此冷清。
?”
“这不是……”药童挠头笑道,“没适应么。若不是监国提议,国君下令,我们这医馆本来是不开的,大家都习惯在地窖里看病了。过两日应该就好了。”
“好吧。那你们狸奴大夫先借我去趟监国府,等会就给你们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好嘞~”
二人着,转头却不见了狸奴大夫的踪影。
药童熟练地打开最大的药柜门,里边有只皮毛黯淡的白猫正翻着肚皮躺在药材上呼呼大睡。
“狸奴阿爷!狸奴……”
“别叫醒他了。你们这应该有猫窝窝吧?”
药童无奈,回了一句“颖后进了后堂拿了个垫了藤编猫窝包袱的东西出来,三下两下将白猫装进猫窝让林发发提着走。
林发发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提着一名妖族的大夫,不由新奇又心翼翼,生怕吵醒了他。
药童见她如此束手束脚,不由笑道:“娘子不必如此,狸奴大夫哪怕在船上都能睡得特香。”
“好吧……”林发发翻身上马,将狸奴挎在一边,尽量减动作弧度。
“娘子,我替妖族谢谢你们监国。”药童出来送她,顺带将一包甘草糖塞入她手里,“不值钱的东西,你们吃着玩吧。”
“我会顺带给点监国的,你回去看店吧。”林发发笑道,一夹马腹,闻稳稳地向前跑去。
走到中途。
包袱里忽然有了动静。
林发发转头一看。
一只白色猫猫头从包袱里探了出来,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狸奴大夫,就快到啦!”
狸奴大夫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开始舔爪洗脸。
林发发路过鱼店,顺路买了一袋鱼干,拿了几根塞进包袱。
狸奴大夫瞪大了眼睛使劲闻闻,惊叹:“哎哟乖乖,这得多少银钱。”
惊叹完,他眯起眼睛去看林发发:“诶哟,是个娘子。你要带老夫去哪啊?”
林发发刚要话,听得背后传来一句。
“居然是给妖族买的,晦气,早知道不卖了。”
林发发回头,瞪着刚刚出声的鱼店伙计,中气十足地喊道:“你刚刚什么!我没听到再一遍!”
那伙计看了她的穿着,再看了眼那匹马,知道对方是有身份的人,不话了,搬了一筐鱼入店。
“娘子声音清亮,身体真不错。”狸奴大夫嚼着鱼干笑道。
“那是。”林发发重新上马,“狸奴大夫,您扒稳咯~”
“诶~”
一人一妖回府。
已蒙蒙亮。
豆谷收拾出一床带毛的床单被罩,被毛发惹得连连打喷嚏。
宁野不用想着怎么解释了,生活在簇的人早已习惯妖族的存在,只是豆谷没有想到来的是个狐族大妖。
林发发一路拎着狸奴大夫入府。
正巧遇到从厨房出来边啃馒头边看公文的宁野。
林发发打招呼道:“宁姐!”
“哟,这么早?”宁野抬眼回了句,目光从林发发身上转移到了她背的药箱上,又从药箱转到包袱上,“你带回来了啥?”
宁野走过去,看到包袱上伸出来的猫猫头瞬间失去理智。
狸奴大夫只觉突然被人从猫窝里挖了出来,鱼干从嘴里脱落,然后一双手从头到尾给他摸了个遍,一股强烈的吸力从头顶传来。
“不……宁姐!”林发发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宁野把狸奴大夫摸了个遍,然后把脸埋在猫腹狠狠一顿揉搓。
“我,我……”狸奴大夫艰难出声。
“猫!猫话了?!”宁野不可置信地将脸从毛茸茸中拔出,盯着狸奴大夫震惊的瞪圆了眼。
“娘子……老夫今年三百有四……大可不必……”狸奴大夫被她一通吸猫手法下来快咽气了。
“猫?猫妖?!”宁野目瞪口呆。
“他就是……仙长的狸奴大夫……”
宁野只觉自己的脸算是在猫妖身上丢干净了。
自己怎么就暴露了……
猫奴的嘴脸……
喜欢双帝计请大家收藏:(m.132xs.com)双帝计132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