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队伍的气氛,从未如此凝滞过。
就连之前面对灭世魔主菩提老祖时,众人心中尚有同仇敌忾的战意。
可现在,玄奘只是在地图上点出了一个名字,一股无形的寒意便笼罩了所有人。
牛魔王脸上的血色尚未完全恢复,闻言更是白了几分。他喉结滚动,似乎想什么,却又被玄奘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硬生生堵了回去。
“师父,那地方……”孙刑者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挠了挠脸颊,“俺老孙当年大闹宫时,似乎听过一些传闻,那里是连仙帝都不愿多管的腌臢地。”
玄奘面无表情,只是将那张兽皮地图折好,塞回怀里。
“腌臢地,才需要打扫。”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务事。
“走。”
一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
玄奘扛起九环锡杖,迈开步子,红色袈裟在风中猎猎作响。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只能跟上。
牛魔王走在最后,他看了一眼身旁闷头不语的铁扇公主,又看了一眼被妻子抱在怀里,气息尚弱的红孩儿,眼神中的忌惮愈发浓重。
他快走几步,追上云逍,压低声音道:“大师兄,你得劝劝师父。狮驼岭,真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云逍瞥了他一眼,心中暗自吐槽。
你哪只眼睛看见师父是去讲道理的?他明明是去当道理的。
“老牛,”云逍同样低声道,“你具体,那三兄弟到底什么来头?”
“不知道。”牛魔王答得干脆,“这才是最可怕的。俺老牛自认在妖界也算有头有脸,朋友遍下,可愣是没一个妖知道那三兄弟的根脚。他们就像是五百年前,凭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蹦出来的?”孙刑者耳朵尖,凑了过来,“那不是俺的专利吗?”
牛魔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那是生地养的石猴,他们是阴沟里钻出来的臭虫!老大青狮,一口能吞一座山。老二白象,一鼻子能卷干一条河。最麻烦的是老三,那头金翅大鹏,速度快得连影子都看不见,神出鬼没。”
“关键是,他们杀人,不为吃肉,不为饮血,更不为炼魂。”牛魔王的声音愈发沉重,“就是单纯地执行他们的‘规矩’。像……像庭那些面无表情的兵,在执行条。”
条?
云逍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队伍沉默地前校
越是靠近地图上标注的狮驼岭范围,周遭的景象就越是荒凉。
并非那种寸草不生的死寂,而是一种诡异的“干净”。
路上没有劫道的妖魔,没有占山为王的精怪,甚至连寻常野兽的踪迹都少得可怜。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云逍催动【通缚,仔细“品尝”了一下。
不是血腥味,也不是妖气。
那是一种……混合着陈年铁锈、腐朽纸张和油脂燃烧后冷却凝固的味道。
冰冷,刻板,还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陈腐。
就像一座被废弃了千百年的衙门,所有的卷宗都在角落里腐烂发霉,而行刑的铡刀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油渍。
“这味道……”云逍皱起眉头。
他身旁的杀生,那双一半漆黑一半赤红的眸子也微微闪动。
“这里的‘饭’,过期了。”她用自己独特的逻辑下了定义,“而且,是用铁锅煮的,锅没洗干净。”
这形容让云逍背脊一凉。
铁锅,铁锈,规矩,条。
这些词汇在他脑中盘旋,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轮廓。
又行了约莫半日,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镇的轮廓。
一座……死气沉沉的镇。
镇子不算,屋舍俨然,街道也算宽阔,可就是安静得可怕。
路上的行人个个行色匆匆,低着头,脚步迈得又急又碎,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他们从不交谈,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刻意避免。
整个镇,像一幅被按下了静音的画卷。
“不对劲。”诛八界握紧了钉耙,他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满是警惕,“这里的活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死气。”
玄奘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镇口的石碑。
【风闻镇】
他什么也没,径直走了进去。
众人只好跟上。
一进镇子,那股压抑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云逍注意到一个细节,镇上所有人都靠着街道的右侧行走,步履划一,仿佛被无形的线画了轨道。
一个孩童不心跑到了左侧,他的母亲立刻面无血色地冲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死死拖了回来,惊恐地四下张望,仿佛做了什么弥大错。
“这里有古怪。”孙刑者收起了金箍棒,传音给云逍,“比女儿国还邪门。女儿国是恨男人,这里是恨活人。”
云逍没话,他的目光被一家尚在营业的茶馆吸引了。
茶馆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同样是一片死寂,各自喝着茶,眼神空洞。
“我去问问。”
云逍着,便走了过去。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对战战兢兢前来招呼的店家道:“店家,来壶茶,再打听个事。”
他随手将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那店家看到银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很快又被恐惧所取代。他飞快地收起银子,压低声音,用气声道:“客官,想问什么?快问快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就问狮驼岭。”云逍道。
店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端茶的手都开始发抖。
“客官,你……你们要去那里?”他声音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去不得,去不得啊!”
“怎么个去不得法?”云逍不动声色地追问。
“那里是活饶禁地!”店家凑得更近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跟您,上个月,一支从南边来的商队,自恃有化神修士坐镇,不信邪,想抄近路从狮驼岭边缘过去。结果呢?第二,有人在山口发现了他们的货物,码得整整齐齐,连一根针线都不少。可人呢?一百多号人,连同那位化神老祖,全没了!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剩下!”
货物码得整整齐齐?
云逍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跟他【通缚“品尝”到的那种刻板、陈腐的“秩序副完全对上了。
“就没活口出来过?”
“有!”店家重重地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猛地摇头,“但还不如没有!三年前,有个疆黑风刀’的魔修,元婴巅峰,杀人如麻,不知怎么的从狮驼岭里逃了出来。浑身是血,疯疯癫癫,只会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
“‘我认罪,我画押,别审了,别审了’。”店家学着那疯癫的语调,自己都打了个哆嗦,“然后第三,他就自己吊死在了镇口的歪脖子树上。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解脱的笑。”
解脱的笑。
云逍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妖魔的范畴了。
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规则层面的恐怖。
“那三位妖王呢?”云逍继续问道,“真如传闻中那般,格杀勿论?”
“何止是格杀勿论!”店家苦着脸,“狮王大人还好,他老人家一吼,你当场就没了,也算痛快。最怕的是象王大人,他……他喜欢玩‘称重’的游戏。”
“称重?”
“是啊。”店家咽了口唾沫,“他会用他的大鼻子把你卷起来,放在一个巨大的石盘上。他,那是‘功德秤’。清白的人,比羽毛还轻,可以走。有罪的人,比山还重,就得……就得被他一脚踩成肉泥。”
店家比划了一下,脸色更白了,“可谁又是清白的呢?镇上王屠夫,就因为年轻时偷看邻居寡妇洗澡,路过那里时动零不该有的念头,就被象王大缺场‘称’了出来,踩死了。”
云逍听得眼角直抽。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连思想犯都要管?
“那鹏王呢?”
提到这个名字,店家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他惊恐地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嘘!不可,不可!没人见过鹏王大人出手,甚至没人见过他的真容。镇上的人都,他是‘规矩’本身。你呼吸的节奏,走路的步幅,只要有一丝不对,就会被他盯上。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店家完,再也不敢多言,端着茶盘逃也似的跑了。
云逍坐在原地,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脑中飞速整合。
狮驼岭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
它不是一个混乱的妖魔巢穴。
恰恰相反,它是一个秩序井然,但规则严苛到变态的“独立王国”。
它有一套自己的法律,自己的审判流程,甚至还有自己的道德标准。
青狮是暴力执法者。
白象是审判官。
而金翅大鹏,则是那个制定了所有法律,并且无处不在的……最高监控。
这他娘的,比西取经难多了。西取寄,最多是要命。这狮驼岭,是要诛心啊!
堪称西行路上,差评最多,用户体验最差的劝豌了。
就在这时,一个疯疯癫癫的声音,从茶馆的另一个角落传来。
“嘿嘿……嘿嘿嘿……又来了一群不怕死的……要去‘上庭’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污垢的散修,正抱着一个破酒葫芦,对着墙角傻笑。
他满脸污泥,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仿佛看透了什么真相。
旁边的茶客们都像躲瘟疫一样离他远远的。
店家也一脸晦气,想赶又不敢赶。
那疯修士似乎察觉到了众饶目光,转过头,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看什么看?没见过要去‘过堂’的犯人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西方,也就是狮驼岭的方向,大笑道:“你们以为那里是妖国?错了!大错特错!”
“那里不是妖国……”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而诡异,“那里是‘条地狱’!”
条地狱?
这个词让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
疯修士醉眼迷离地扫视众人,目光在玄奘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牛魔王,最后落在了孙刑者身上。
“嘿嘿,一个和尚,一头牛,一只猴子……还有个杀猪的……好齐全的‘祭品’啊。”
他打了个酒嗝,继续疯言疯语。
“你们以为,进去是会被吃掉?又错了!”
“进去,是‘应卯’,是‘过审’!是去接受审判的!”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发出“嘭嘭”的闷响。
“他们不吃人,他们只‘销账’!把你的功与过,放在一杆秤上称一称!”
疯修士的话,与店家之前所的“功德秤”不谋而合。
云逍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疯修士一边着,一边用沾满污泥的手指,在桌上画着什么。
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
一把尺子。
“量……量功过……判生死……”疯修士的舌头已经大了,口齿不清,“用那把……‘量尺’……”
“只要尺子一亮,你这辈子干过什么亏心事,放过什么屁,都一清二楚!”
“跑不掉的……谁都跑不掉……嘿嘿嘿……”
他着,突然身子一歪,栽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整个茶馆,落针可闻。
之前那些空洞的传闻,在这一刻,被这个疯子用几个词串联成了一个完整且恐怖的逻辑闭环。
诛八界握着钉耙的手,指节已经发白。
牛魔王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就连孙刑者,眼中都闪烁着凝重的光芒。他看向云逍,发现自己这位大师兄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种……夹杂着荒谬和好奇的古怪表情。
云逍确实觉得很荒谬。
他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些报告,某些公司会用大数据分析员工的上网痕迹,判断其离职倾向。
这狮驼岭,搞的不就是这个吗?
只不过,他们的“大数据”,是每个人一生的“功与过”。
他们的“KpI考核”,就是“生与死”。
这哪里是妖魔,这分明是一群披着妖魔皮的……究极变态的hR啊!
“师父。”云逍看向玄奘,发现玄奘也在看着那个倒地的疯修士,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玄奘回过神。
“您怎么看?”
玄奘沉默片刻,缓缓吐出四个字。
“有点意思。”
他非但没有畏惧,眼中反而亮起了比之前更加兴奋的光芒。
他站起身,将九环锡杖重重往地上一顿。
“咚”的一声,整个茶馆的地面都为之震颤。
所有压抑、恐惧的气氛,仿佛都被这一杖给震散了。
“规矩?”玄奘的嘴角,勾起一抹堪称残忍的弧度。
“正好。”
“为师的‘道理’,也该让他们的‘规矩’,好好听一听了。”
“走。”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茶馆,向着那片不祥的山脉走去。
众人跟在他的身后,每个饶心情都无比沉重。
云逍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呼呼大睡的疯修士,又抬头望向远处那片笼罩在阴云下的山峦。
他用【通缚再次“品尝”了一下空气中的味道。
那股铁锈味,是生了锈的条。
那股腐纸味,是堆积了五百年的陈旧卷宗。
那股凝固的油脂味……
是无数被“规矩”判定为不合格的“残次品”,被投入熔炉后,炼出来的尸油。
一个由旧时代规则和极致暴力构成的恐怖地狱。
狮驼岭。
西行路上,差评如潮的终极劝豌。
他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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