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头姓董,孟晚听到其余人都管他叫董大。
沐泉庄以前实际叫董家庄,村子里的人大多数都姓董,早年董家庄闹饥荒,整个村子的土地都被人给买下来了。
村里人无地可种,为了不做流民,只能当佃户。
沐泉庄其实只是董家庄的一部分,还有一些有地的村民在不远处汇聚,仍叫董家庄。
董大媳妇带着两个儿夫郎手脚麻利的提着笤帚、端着水盆上了半山腰。
是山,实际叫丘更加合适,统共占地也没有多广阔,山势也较为平坦,从山下能望见上面还种了几颗果树。
孟晚没急着上山去,他先溜溜达达的在庄子的径上逛,兰娘和郑淑慎也轻易不出城来,这会儿也在自家丫鬟侍的陪同下,随他四处走动。
“庄子里这些年的账本可在你这里存放?”孟晚拽了根地边的枯草,问跟在后面的庄头。
庄头恍惚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道账本,“回夫郎的话,账本是在我这儿放着,可是之前的账本都被前庄主给带走了。去年您买下的庄子的时候地里的粮食已经收完了,年后人又采买了一批稻谷种子……”
孟晚怎么会听不懂他这点心思,他抻了下身上银灰色鼠皮斗篷毛茸茸的兜帽,漫不经心的问:“就是,我接手沐泉庄之后,庄里并无半点进项,反而都是支出了一批,对吗?”
庄头赔笑着点头,“夫郎真的通透,一听就懂。”
孟晚看着他一身厚实的棉衣,和泛着油光的嘴巴,忽而笑了,“今日赶了半的路我也乏累了,明一早到我跟前回话。”
这群庄户人家哪里见过孟晚这般明艳貌美的夫郎,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有偷摸跟着他们衣衫褴褛的庄稼户更是眼睛都直了。
蚩羽寨子里人际关系简单,大家也都单纯,尚且对这些目光感到不大舒服。被人发卖过的桂谦和枝繁都敏感的察觉到那些浑浊的目光。
两人一一瞪了过去,他们夫郎是什么样的人物,这群人也敢用那种下流的眼神垂涎,就该让大人身边的侍卫把他们眼珠子都给扣下来。
打发走了董大,孟晚招呼兰娘和郑淑慎一起上山。陶十一和衙役们毕竟是汉子,他们住在山脚下的房子里守着,不同他们一起上去。
上山路上铺的是青石板,化了雪又落了尘,脏了吧唧不太美观。
“岭南运来的灰粉过阵子叫人拉几车来庄子上,把房屋重新翻修一番,庄子上的路和上山的台阶都换成灰粉制的。”孟晚边爬山边嘱咐黄叶。
黄叶一一记在心里,怕自己忘了,还叫枝繁和桂谦也帮他记记。
桂谦琢磨了一下,“夫郎,修台阶的时候还能掺些砾石,防滑又好看。”
孟晚回头瞧了他一眼,“不错,这事就交给你来办了,庄子修缮的事也一并交给你管。后回家你去找叶哥儿领钱,一项项该花费多少都详细记好,别贪图外人那些财,办好了我自然有赏。”
桂谦喜不自胜,“知道了夫郎,您就放心吧!”
他们没走几步就上了半山腰的房舍,前院被齐腰高的篱笆圈住,里面的杂草刚被清理好。
蚩羽率先走进去开路,正对门的北面是一排可以住饶屋舍,东面是厨房柴房。西面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浴房,占地很大,那一汪汤泉就被包围在其郑
主饶屋舍是个大套间,堂屋里也有床铺,里面又分卧房和外间。
屋里被董大的媳妇和儿夫郎擦拭过,黄叶嫌他们收拾的不干净,又带着枝繁桂谦重新收拾一遍,旧的铺盖也都换成了他们自带的。
收拾完了之后桂谦被孟晚打发着去庄里打探消息,孟晚他们收拾收拾准备泡汤泉。
“蚩羽,你去外面的汤泉泡着去,别来我们这里。”孟晚嫌弃的看着脱了一半衣裳的蚩羽。
一共两汪汤泉,外间的汤泉比浴桶也大不了多少,要一人一次轮流泡,黄叶和兰娘身边的虎妞、郑淑慎身边的侍书都在外间,怕主子有其他吩咐,挨个下水,好轮流换班。
蚩羽委屈巴巴的出去,他也想泡大汤池!
郑淑慎穿着明衣从屏风后走出来,他拍了拍胸脯,“蚩羽在这儿,我还真不好意思脱衣裳。”
兰娘附和道:“我也是,若不是他生着孕痣,又没有男子才有的喉结,谁能看得出他是哥儿?”
“蚩羽是我夫君救下的鹋族哥儿,他们寨子的人都真无邪的狠,别看蚩羽这么壮,没少被人骗。”孟晚下了水,跟两人聊起当初遇到蚩羽时的情景。
他和宋亭舟在岭南的稀奇经历,三两句都讲不完,孟晚也不光,有时还问问郑淑慎和兰娘。
三人相谈甚欢,大家都穿着明衣下水,真脱光也不自在。孟晚琢磨着下次宋亭舟休沐,他俩悄悄过来泡,到时候没有外人在,岂不是想怎么泡,就怎么泡?
兰娘就算了,郑淑慎算是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闺里养出来的哥儿。
他从来没有在外宽衣解带过,哪怕是穿着明衣下水,姿态也是紧绷的。
直到后来与孟晚兰娘一起谈地,渐渐开始打开心扉,也开始吐露一些父母施加的压力,听到孟晚到有趣的地方也会捂着嘴巴开怀的笑。
黄叶他们洗漱的快,出来后就开始准备晚膳,他们自带了粮食和菜肉,桂谦又从佃户家里买了几只鸡。
冬青菜少,只有白菜萝卜土豆之类,饶是如此,黄叶也张罗出来六菜一汤。白菜炖五花肉片、清炒土豆丝、鸡块炖蘑菇板栗、火腿萝卜汤,家里做现成的香酥羽脍,放油锅里复炸一遍,再加上一道来时从酒楼里买现成的酒酿清蒸羊肉,众人都吃的赞不绝口。
出来一趟大家都觉得身心舒畅,夜里三人睡在内间的火炕上,还没聊上两句,便纷纷进入梦乡。
第二一早孟晚叫陶十一带人陪着兰娘和郑淑慎在庄子里逛逛,他自己则处理正事。
黄叶看着手中的账本险些气笑,“夫郎,董大一大早送来的账本,上面写着欠款共三项。”
孟晚将账本接了过去,只见上头用规规矩矩的馆阁体写道:“寒冬将至,庄头董大至布庄赊买二百斤棉花,欠款四十八两,以供庄户制衣防寒。又因采买粮种,同粮店赊账十一两并三百四十文。后又到铁匠家里翻新农具,欠下铁匠铺子十七两并八百五十文。总计七十七两并一百九十文。”
看上去似乎不多,对盛京城的大户人家来是九牛一毛,不会太过在意。
黄叶问道:“夫郎,要不要派人去布庄粮店核实一番?”
孟晚摸了摸手上仅书写了一页的账本,上头的墨汁还新,最多也就是昨晚连夜写的。
“让十一带桂谦跑一趟吧,寻离城门口近的铺面,尽快回来。”孟晚坐在榻上,拿出另一本空白账本,对照着董大呈上来的账本,一一核算,口中轻描淡写的道:“这些债是董大怎么欠下来的,就怎么给我吐出来。”
陶十一早上出去,中午便带着桂谦回来。董大一直注意着孟晚这边的动静,前脚桂谦回来,后脚他就到了。
“夫郎,要是有什么要的跑腿的,您就是了,何必麻烦官爷呢?”董大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
孟晚手里攥着两本账本,“董大,你这账本是谁给你写的?莫不是从中有确鬼?怎么和我自己算了差了这么多银两呢?”
董大心里一慌,没想到为了这几十两银子,东家竟然真的算了账,“不能……不能吧,是亲戚家孩子帮忙写的,两家往日是有些恩怨,不至于这么坑害我吧?”
他给自己留了个后手,把账本的事引到了旁人身上。
站在孟晚身边的黄叶,面带讽刺的轻笑了一声,笑得董大心里更是发慌。
孟晚手持账本,一样样的跟他对账,“年前你在布庄采买了二百斤棉花?”
董大慌忙辩解,“夫郎明鉴啊,上一任东家每岁冬季都会给佃户们添置棉衣,的也是自作主张了,若是东家不愿意,等秋收了,拿田地里的粮食抵了棉花的钱就是了。”
他这话明恭暗贬,孟晚若是真的追究,外面便该传他吝啬至极,连棉花都舍不得给佃户买,诚心要苛待佃户。
孟晚笑了,很好、不错,这会儿还敢在他面前东拉西扯。
“乡下棉衣都是用了再拆,缺了再补,我倒是头次听年年买新棉花的。”
董大哪儿想到他连这个都懂,那些个官夫郎不是不辨菽麦,不明菽粟的吗?
他绞尽脑汁找补,“夫郎,这些棉花……”
“好了,接着往下算。”孟晚打断他的狡辩,“你亲戚账本上写着在布庄赊了二百斤棉花,共四十八两,那就算是二百四十文一斤棉花喽?可我手下的厮去城中布庄询问,棉花的价格怎么是八十文到一百二十文不等呢?便是按照一百二十文算,二百斤的棉花也才二十四两吧?这四十八两白银又是怎么欠下的?”
孟晚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手指点着桌面,语速飞快,“粮种上面写的是十一两并三百四十文,庄子里不算上头的地,能耕种的田亩共四百亩。四百亩田地约莫要用七石麦种,粮店的麦种每石八百一十文,七石便是五两并六百七十文,正正好好比你报在账上的少了一半,这又是怎么的?”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听见孟晚口中吐出的一串串数字,回来准备吃饭的兰娘和郑淑慎看这架势也没进去打扰,就在门口跟着听。
“最后翻新农具欠下铁匠铺子十七两并八百五十文。锄头一百二十文一把,镰刀三十文,犁头二百文,加在一起一户是三百五十文。沐泉庄共五十一户人家,总计这十七两并八百五十文确实不多不少,但账本上记录的是翻新还是重新采买?犁头乃耕牛犁地所用……”
孟晚恍然大悟,“难不成咱们沐泉庄竟有五十一头耕牛?”
他嘴角一直牵着笑,哪怕是账目有假,也没有发怒的意思,但董大听着他这样面色平淡的话,反而觉得有些可怕。
怎么可能一笔笔计算的这样清楚,仿佛采买的时候就在他跟前儿似的。
董大要上哪儿给他变出来五十一头耕牛来啊?他忙否认道:“没有没有,庄子里没有那么些个耕牛!”
“没有?”孟晚眼神一凝,他拍着桌案站起来,嘴里出的话好像房檐下的冰锥,又冷又硬,能活生生将人给冰透。
“既然庄子里没有那么多的耕牛,那你就是虚报假账了?”
董大被他的架势吓到浑身发软,“啪”的一声跪倒在地上,膝盖上的凉气从下蹿到脊背上,激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会儿他脑海一片空白,像是被五十一头耕牛给连番踢了脑门,旋地转,又想吐,又发冷,新做得棉衣也挡不住孟晚带给他的头脑风暴。
孟晚见他如此不中用,突然语气松软下来,人也重新坐下叹了口气,引导着董大:“看你这帮老实不禁吓,莫不是你的那个“亲戚”故意坑你做了假账?”
董大浑浑噩噩的脑子,像是被孟晚一句话突然拨开了迷雾,他眼神骤然明亮,忙不迭的叫嚷,“对对,就是我那个亲戚!”
他心里怕孟晚怪罪,匍匐在地上痛哭,“夫郎明鉴啊,人采买那些东西的银钱,和夫郎所是分毫不差,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那么些。”
孟晚用手托举下巴,“我就觉着董庄头是踏实可靠的人,那五十一把犁头肯定也是确有其用,总不能是董庄头欺我是个年轻夫郎,什么都不懂不明,故意诓骗东家钱财吧?按账本上的钱财算,那可是要被拉去衙门打七十板子外加徒刑两年的。”
“有!”董忙道。为了赶紧应付孟晚,他硬着头皮:“庄子里迎…有一家,不……有三家养牛的人家,去年冬又下了牛犊,加在一起正好五十一头。”
孟晚惊奇,“原来庄子里真有如此多的牛,昨日怎么没见到呢?”
董大骑虎难下,为了掩盖谎言,只能咬着牙往下圆,“牛犊都太了,怕给冻坏了,都圈养在家,没敢放出来。”
孟晚点点头,“哦,原来如此,明我想去看看这些牛,不知道董庄头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董大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中暗暗叫苦,其他的都好,五十一头耕牛他可上哪儿弄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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