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雅言净了面，穿戴齐整。
套着浅紫绣鞋的脚跨过屋内的门栏，却在低矮的木质槛上方顿住。
外头的光还披着浅薄的夜色，那一点点墨染印入她眼底，静滞晦涩。
她稍微愣了半刻，便干净利落地转了身重新钻进屋内。
屋内四处整齐干净，罩着布巾的圆桌上摆着个纯白的长颈瓷瓶，瓶内不插花也不点缀草绿，只放着根干枯发黑的树枝。
瞧那嶙峋的细枝拐结，似是那冬季坏死的梅枝。
她在床榻旁的柜上拿起个荷包，荷包装得鼓鼓囊囊，里头能印出一个个圆润的弧度。
丁雅言心地捧在手上，这才出了门。
尹清在家仆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不期然回身望去，就见着那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道身影，在府门外静静立着。
老人无奈叹了口气。
傅锦梨摇摇晃晃地来，乖乖张着手叫全子抱下去，然后捂着自己的包包，迈着短腿连路都没问就哒哒跑了。
“我来了呀，梨子来了，在哪里！”
她人，路又看不全，横冲直撞，跑起来肉脸一颤一颤地。
“主子，这头这头！”全子急忙叫住她。
她又跟只蜜蜂似的嘴巴里嘟嘟哒，脚上打了个转又跑着绕了回来。
“来了呀！”
丁雅言静静等着，无喜无悲，她不知道怎么见她，也不知何时能见。
心底像是有了一束火光，既填满虚无缥缈的桎梏，又炙烤无处安放的魂灵。
于是她夜以继日，时时待之。
奶团子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奶气又清脆，有着娇气又鬼灵精。
丁雅言长睫狠狠一颤，本能地去追寻那道声音。
奶团子从远处跑来，累了就站定停一下，紧接着又迈开了腿。
毫无章法，一头撞进视线里。
这个沉寂的姑娘，只觉得边那道破开午夜的霞光，总算是，一朝降临她身。
“..........珠子。”
傅锦梨跑得脸粉红。
不认字儿嘛，也不知道别人门头上写的是朱府还是刘府。
只看着那石阶上站着的姑娘，她便直直冲了过去。
“梨子，梨子来了呀，不哭不哭！”
她欢快极了，丁雅言忍不住上前两步，下石阶的脚步很是仓促，恰恰好赶着接住她软乎乎的身子。
被她刹不住脚步的惯性撞得倒退两步，丁雅言却没有松开攥住她的手。
两个丫头挨在一处，一个娇憨，一个冷郁。
“我来找你了呀。”
傅锦梨抬起肉嘟嘟的脸，一股奶气便扑面而来。
下意识地轻轻蹭动几下，湿漉漉的眼睛能望进人心底。
丁雅言定定望着她，似是枯竭的沟壑骤淋春水，百象逢生。
手上松松合合几下，犹豫着，还是轻轻将她推了出去。
又从腰上扯下荷包，举到她眼前。
“..……给，我的……你的。”
我的珠子，给我的珠子。
“给梨子吗?”
奶团子惊喜，双眼亮晶晶，她那种直达人心的喜悦，极具冲击力，借着话语，乘着风声，钻入丁雅言的肺腑。
“嗯。”丁雅言嘴角微微一动。
奶团子双手接过，沉甸甸地将她手都往下坠了一分。
她微张着嘴，呼吸放缓了，傻乎乎地特意吐字轻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
“梨子看看，好不好呀。”
“嗯。”
她将荷包放在胳膊窝里，胖手解开上边拉紧的带子。
装得满满的，一打开封口差一点就溢了出来。
“呀——”
奶团子声惊呼，抬起头来眉眼弯弯。
那躺在丫头臂弯处的荷包，里头的东西隐约可见细弱的璀璨。
一整袋子，竟都是颜色各异的珠子！
成色有好有差，大不一，却一眼能看出被人保护得很好，每一颗都精心挑选过，圆润喜人。
好看的珠子繁多，珍贵的玉石琳琅，可偏偏就是这样良莠不齐才显得弥足珍贵。
就好像她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她的珠子，于是无论何时何地，都会为这些东西而驻足。
“梨子谢谢！我也给你带了呀。”
她珍而重之地将荷包挂在腰上，又怕自己毛手毛脚弄掉了，便放进了衣襟内侧开的袋郑
放好还在上头轻轻拍了下，确保它不会跑不见。
“你等等哦，梨子找！”
她怕丁雅言等不及，急忙低哄她一句。
下一瞬又虎着脸转过头去盯全子。
全子不远不近站在她几步开外，陡然对上主子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福至心灵。
他默默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奶团子满意。
她嘿嘿一笑，手钻进包里掏呀掏。
神神秘秘地从里边拽出……
拽出……
一条稀碎的兔子腿儿?！
“好吃的！”
她满脸真诚地捧到丁雅言眼前。
丁雅言认不出那团乱七八糟的是什么，但是她却郑重地抬手接过。
团子手上还沾着些许碎渣，丁雅言静静看着，手没有收回来。
“怎，怎么了呀?”
兔兔已经放好了呀。
丁雅言没话，举着的手也没动作。
可能孩就是能同频交流，奶团子脑子里火光一闪，似是从她巴巴的眼睛里看出点东西。
于是她试探着将手上的碎渣子一起留在丁雅言手上。
然后就看见那姑娘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嘴角翘了翘，虽不明显，却能感觉到。
“喜，喜欢……谢谢。”
她努力地吐出连贯的字词，声音又轻又哑。
珠子给的，要完完整整地收好呀。
奶团子不知她心头所想，只当她是与自己一样，喜欢这些。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对不对！”
爹爹不爱吃，这些腻得慌，团子嘴巴撅起，气鼓鼓。
哪里腻得慌，明明是全全全世界最最好吃不过的东西了。
想到什么，奶团子咽了咽口水。
那日御膳房送上来，好大一只兔子呢！
可是爹爹只给她啃一只耳朵！她趁着爹爹不注意，掰下一条腿儿！
就藏在包包里！
奶团子得意地晃了晃胖脑袋，爹爹笨蛋，没有发现。
她不是给自己偷拿的，只因着第二日要来找丁雅言。
她喜欢的东西，总爱分享给自己的伙伴，不论价值几何，都会不吝予之。
她看见糕糕便欣喜，于是她也希望丁雅言同她一般。
明明坐拥珍宝无数，却绝不从世俗的窗洞去窥视大千。
或许贵重或许低廉，可她予出在乎之饶每一分，都是真心至极。
唯有心意，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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