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渐晚，等最后一丝霞光敛去，工厂亮起疗火。
织布机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哎！又卡住了！”女工冲组长喊道，“张姐！我这台又卡了！”
组长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她皱着眉：“这台怎么总是出问题？我看看能不能申请给你换一台，总这么着也不是回事。”
女工：“谁不是呢，耽搁的这些时间，我得少织多少匹布？”
织布机虽不那么耗费人力，可总得要工人看着，偶尔还要理线，效率是高了，但同样也不能少人。
如今这织布机也不是全自动的，得靠人力驱动。
脚下得踩，手上得理线。
“先让周过来帮你看看。”组长自己看了看，没发现问题在哪儿，她宽慰道，“你放心，我肯定帮你记好，月底考核不算你懒工。”
女工松了口气，她连连感谢：“这可真是太谢谢您了。”
组长摆摆手，然后跑着去找也在干活的周。
“又坏了？”周放下手里的活，她拿旁边的细布擦了擦额角的汗，往日总是略显局促紧张的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来，她将细布放到一边，和组长走向出问题的那台织布机。
女工看到周过来，立刻将油灯拿在手里，等着给周照明。
周将围裙脱下来，让女工把油灯放在自己指定的地方，钻进了织布机底下。
过了不多时，她从底下钻出来，摇头：“是转轴坏了，朽了，只能换，不能修了。”
“这可怎么办啊！”女工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去返修要好几日，我这几日都没工做！”
女工的日子不好过，周也知道，对方和她相似，也是独自带着孩子讨生活，她的大女儿好歹还能干半日工，分担她的压力，况且她如今也能拿半份技术员的工资了，日子很好过。
但对方的一双儿女是龙凤胎，都只有两岁，她还要花钱把他们送去育儿所，一个人养活一家子，少几的工资，下个月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你先用我那台吧，反正新的我才起了个头。”周冲她笑了笑。
女工差点想给她磕一个，眼眶通红地：“周姐，我会报答你的。”
周摆摆手：“都是工友，这个干嘛？”
“快去吧，别耽误了，离下班还有一会儿，你赶一赶，还能织半匹。”
女工没能给她磕头，厂子里也不许，只能在转身后又回过头来给她鞠了一躬。
“你如今是不缺钱了。”组长也没急着回去，笑着对周，“都有善心能助人了。”
周：“我刚来的时候，不也多亏了你吗？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能搭一把手就搭一把吧，谁没有困难的时候？”
“反正你也上不了工了，去签个字，下班吧。”组长。
周：“不算我早退？”
组长挥挥手：“不算，干不了活是织布机的问题，况且阮姐也了，晚上不要修理机器，伤眼睛。”
理线也伤眼睛，但需要理线的时候并不多，况且织布机上手本就不难，培训成本很低。
但技术员的培训成本很高，所以技术员晚上也都是织布，并不修理机器。
周：“那我真走了。”
组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工位：“我给你待了一包糖，你拿回去给大妮妮吃！有空叫她们来看看我。”
周笑着：“知道啦！”
组长是个苦命人，成过亲，却一直没生出孩子，丈夫又在逃荒的时候死了，孤零零一个，如今倒是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却不愿意找鳏夫，不想给缺后娘。
后来同周关系好，便想叫大妮二妮认她当干娘，正经当亲戚走。
周如今也有大名了，不过在工厂里，人人都爱叫她周。
偶尔她自己都会忘记自己大名叫啥。
周慢悠悠地朝家走，如今她也不怕在城外走夜路——军营就在前头，这个点兵士们正在长跑，别抢劫的，就是偷摸，也不敢到这边来。
守城的兵士看过她的身份凭证后就放她进去。
城内此时依旧热闹，夜市已经开了，周去夜市转了一圈，买了两块烤豆腐，又买了两个馍馍和一份卤鸡架，这才走回了家里。
家里的油灯也亮着，从纸糊的窗子里透出光来。
周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
她敲响房门，里头很快传出了脚步声和妮的喊声。
大妮拉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周手上的油纸包，她从周接过油纸包，无奈道：“娘，我们吃过的。”
周乐呵呵地：“东西又不贵，你们长身体呢，就是要多吃！”
“你不是想当兵吗？”周走进屋内，“人家都了，多吃豆腐能治蒙雀眼，你看看，如今你夜里也能看清东西了。”
“再了，烤豆腐，比煮的好吃多了。”周，“还洒了椒盐，多香啊。”
妮在旁边拍手：“香！烤豆腐香！”
周把妮抱起来，亲昵的亲了亲妮的侧脸：“咱们妮也要多吃，多长肉，将来找个好活计。”
妮仰起头：“我找好活计，我养娘！给娘买布，买大屋！”
周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线：“那咱们妮得好好上学，将来当技术员。”
妮：“我当技术员！”
大妮已经把油纸包拆开来，把豆腐和馍馍鸡架放进陶盘里，又将油纸摊平，拿粗纸沾水细细的将油纸擦拭一遍，干了以后才折好收起来。
“快来吃吧。”大妮对娘和妹妹没有办法。
她无奈道：“娘，年货我都买好了。”
周：“吃完我再去看，大妮做事，娘放心。”
“反正年货都放得，比快过年了再去买便宜。”周把妮放心，牵着妮坐到桌边。
“咱们这次去，想想法子，把你外祖家都劝过来。”周自己没碰刷过油撒过椒盐的豆腐，也没碰鸡架，只拿着一个馍馍啃，“你大舅有力气，就是来了这儿进工程队或者是修路，都比种地强。”
周问：“咱还有多少钱？”
大妮声：“三百多。”
几个月时间，能攒下三百多，已经算大妮持家有方了。
周以前没管过钱，出来了也不会，只能将管家的重任交给了大妮。
“够了够了，先在咱家挤挤，等他们找着工作，挣到钱了，再叫他们出去租房。”周用勺子喂了一口豆腐给妮。
大妮点点头：“那咱们家，在县城里也不算没根了。”
一家人能在一起，就算有根了。
重要的不是他们在哪儿。
而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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