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强取下信鸽腿上绑着的绝密红笺信，快步走进内院，躬身递给谭威：“都督，三级红色的急信。”
谭威目光一凝，见红笺封口盖着密印，知道事情非同可，他没有当场拆开，而是迅速将信收入怀中，对文强吩咐道：“先下去吧，此事稍后再议。”
文强应声退下，院内的气氛因这封急信多了几分凝重。
野至鲁垂手站立在一旁，没有问信的内容，只是以余光悄悄打量谭威，眼前的男子身着常服却难掩英气，眉宇间透着沉稳与威严，与传闻中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形象既重合又不同。
他心中既敬畏又有些局促，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佩戴的羊脂玉佩，那是妻子留下的遗物，此刻触摸着玉佩，才稍稍缓解了紧张的情绪。
谭威注意到野至鲁的局促，便笑着指了指穆莱怀中的谭薇薇：“先生，这是薇薇，刚满半月，你要不要抱抱她？”
野至鲁闻言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欣喜又为难的神色，在蒙古诸族的习俗中，男子向来不亲热年幼的孩童，尤其是这般娇嫩的婴儿，他生怕自己粗手粗脚伤了孩子。
但看着谭威温和的目光，他还是心翼翼地伸出双手，从穆莱手中接过这个外孙女。
野至鲁的动作十分别扭，双臂僵硬地托着谭薇薇，身体微微前倾，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家伙似乎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不安地动了动脑袋，野至鲁顿时更加紧张，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没多久便感觉双手酸软、后背冒汗，手臂微微颤抖。
谭威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出来，连忙对穆莱：“快把孩子接过来吧，看把先生累的。”
穆莱上前接过女儿，野至鲁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尴尬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谭威拍了拍野至鲁的肩膀：“先生一路辛苦，我让人备了酒，咱们到前厅边喝边聊。”
罢便带着野至鲁向外走去。
穆莱抱着谭薇薇站在原地，回味着谭威对父亲仍以 “先生” 相称，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
她清楚自己妾的身份，也知道正妻英娘在府中的地位，虽然谭威待她温柔体贴，但礼法上的界限如同一道无形的鸿沟，让她始终难以真正释怀。
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又望向谭威离去的背影，穆莱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对现状的满足，也有对身份差异的无奈。
如今谭威府中，正妻英娘不在身边，仅有穆莱相伴左右。
穆莱曾私下猜测，以谭威的身份地位，或许会纳此前有过交集的郭绮丽为妾，可这件事却迟迟没有发生，府中始终只有她一个女主人。
久而久之，她也渐渐默认了自己打理府中事务的角色，甚至一度在心中将自己当作了真正的女主人。
可方才在前院，听闻谭威对父亲野至鲁仍以 “先生” 相称，那一声客气却疏离的称呼，如同一盆冷水浇下，让她瞬间清醒，再次认清了自己仅是妾的身份。
一想到远在别处的正妻英娘，穆莱心中便传来阵阵刺痛，却又不能在父亲面前表露分毫，只能强装出笑容，忙着招呼下人添酒布菜。
酒宴在客厅中举行，桌上摆满了营州特色菜肴，红烧羊肉、烤全羊腿、凉拌野菜，还有一坛陈年佳酿。
谭威与野至鲁相对而坐，穆莱则坐在下手作陪，酒过三巡，谭威放下酒杯，目光直视着野至鲁，开门见山地问道：“野至鲁先生，我听闻你本并非可萨族人，而是西蒙古哈达氏人，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野至鲁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平静，缓缓点头：“都督消息灵通，在下确是哈达氏人。”
谭威见状，继续道：“我还听，二十年前你曾在哈达氏内部争夺族长之位，可惜最终失败，无奈之下才逃亡在外，辗转来到可萨族。”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野至鲁心上，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这段尘封的往事，他早已不愿向人提及，没想到谭威竟调查得如此清楚，他沉默片刻故作洒脱道：“都是陈年旧事了，不值一提。”
言罢饮酒遮掩。
“怎么会不值一提？”谭威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丝诱导，“夺位失败固然可惜，但先生在可萨族也只是客卿，终究难以施展抱负。我想问一句，先生心中是否还想着重回哈达氏，夺回属于自己的族长之位？”
这句话恰好戳中了野至鲁的痛处与渴望，重夺哈达氏族长之位，是他深埋心底二十多年的梦想，午夜梦回时，他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带着族人重振哈达氏荣光的场景。
面对谭威直白的提议，野至鲁陷入了激烈的犹豫，一方面他清楚的明白谭威实力雄厚，若能得到其支持，自己重夺族长之位的希望将大大增加。
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这只是谭威的试探，或是需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他右手下意识地不停搓着腰间那块刻有草原狼的玉佩，玉佩上的狼纹被摩挲得光滑发亮，那是哈达氏的象征，也是他梦想的寄停
纠结良久梦想的诱惑终究战胜了顾虑，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期盼与不确定，颤声问道：“都督。。。此言当真？您真的愿意帮我？”
谭威见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严肃道：“我谭威向来一言九鼎，只要先生愿意与我合作，我定当全力支持你重回哈达氏。”
坐在一旁的穆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感叹，谭威实在太了解父亲了，精准地抓住了他心中最深处的渴望，这个提议对父亲而言，根本无法拒绝。
酒宴过后，谭威引野至鲁来到书房，二人围坐在案几旁，开始商议夺取哈达氏族长之位的具体计划。
谭威手指轻划地图道：“此事需软硬兼施，不可贸然行事。第一步，你先暗中联系族中故旧，确认哪些人仍忠于你；第二步，设法带信给你的儿子查金，让他在族中暗中联络势力，我们内外呼应。”
野至鲁闻言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前倾身体道：“都督考虑周全！族中那些当年跟随我的老部下，定然还念着旧情，只要我递出消息，他们定会响应。而且查金在族中也有些威望，有他相助，大事可成！”
野至鲁刻意淡化了其中的难度，他清楚哈达氏现任族长根基深厚，族中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夺回位子绝非易事，但为了坚定谭威出兵的决心，他只拣有利的情况，隐去了潜在的风险。
谭威何等精明，早已察觉野至鲁言语中的试探，却没有点破，只是郑重叮嘱道：“不可大意，现任族长经营多年，必然防范严密。你需找到可靠的内应，摸清族中兵力部署与族长行踪，待时机成熟再一击成功，切不可打草惊蛇。”
野至鲁心中一凛，连忙应道：“都督提醒得是，在下记下了，定当谨慎行事。”
两人正交谈间，书房外传来穆莱轻柔的声音：“夫君，薇薇尿了一地，我让侍女进来处理一下。”
谭威抬头应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两名侍女捧着干净的尿布与温水走进来，穆莱也抱着谭薇薇紧随其后。
家伙似乎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头哼唧着，穆莱温柔地哄着，侍女则熟练地为孩子更换尿布，谭威与野至鲁暂时停下商议，目光落在孩子身上，书房内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了几分。
待侍女处理完毕退下，穆莱抱着换好尿布后重新睡熟的女儿，对二壤：“你们继续谈，我去内院照看薇薇。”
罢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书房。
大事商议妥当，野至鲁站起身，对着谭威深深一揖：“多谢都督鼎力相助，此恩在下没齿难忘！若能重掌哈达氏，定当率全族归附圭圣军。”
谭威起身将他扶起：“合作共赢，不必言谢。接下来你好好休息，明日我让人给你准备笔墨信纸，方便你联络族中故旧。”
野至鲁再次道谢后，便在侍女的引导下前往客房休息。
书房内只剩下谭威一人，他脸上的温和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他从怀中取出那封绝密红笺信，走到书架旁，取下一本看似普通的佛经，这本佛经是他特意用来破译密信的工具，里面暗藏着一套密码对应规则。
他对照佛经，逐字逐句地破译密信内容，当看到 “刘玄初已确认身亡” 这几个字时，谭威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感慨，也有对时局难测的无奈。
他静坐了半晌，缓缓站起身，从衣柜的暗格里取出一条旧腰带，那是月画云琴当年亲手缝制的，布料早已磨损，却被他珍藏至今。
他从腰带夹层中拿出一个的、造型奇特的物件，那是他穿越前随身携带的特种部队专用防风打火机。
谭威点燃打火机，蓝色的火苗跳动着，他将破译后的密信凑到火边，看着信纸渐渐被烧成灰烬，随风飘散。
刘玄初的死仍在脑海中盘旋，他确实心痛，刘玄初在羟县的政绩有目共睹，修缮城墙、整田修渠，让战后的羟县迅速恢复生机，其才干与谋略都是难得的良才。
可即便如此，谭威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清楚刘玄初知晓圭圣军太多军情机密，从兵力部署到训练方法，甚至连后勤补给的细节都了如指掌，若真让他全心辅佐吴三桂，日后必成圭圣军的大患。
更重要的是，刘玄初与吴三桂私通信件频繁，此次吏部调令背后，亦有吴三桂暗中促成的影子。
他以项羽为戒，清楚的明白 “放虎归山” 的后果有多严重，当年项羽鸿门宴放走刘邦，最终落得乌江自刎的结局，这样的教训他绝不能重蹈。
谭威抬起脚，将地上残存的密信灰烬彻底踩灭，再次狠绝内心，与其让刘玄初协助吴三桂，重蹈历史上引清兵入关的覆辙，留下千古遗憾，不如自己做这个 “恶人”，至此，谭威也确认了历史的惯性，有些事可以改变，而有些事无法改变，那崇祯陛下，看来依旧难脱噩运。
走出书房，晚风带着凉意吹拂而来，谭威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中的沉重。
刚走到内院门口，便听见穆莱轻柔的曲从房间里传来，那是蒙古草原上流传的摇篮曲，旋律舒缓温柔：“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
谭威放缓脚步，透过窗缝望去，穆莱正坐在床边，轻轻拍着怀中的谭薇薇，家伙毕着眼睛，嘴巴微微都着，睡得格外香甜。
这幅温馨的画面，让谭威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心中涌起一丝暖意，离开内院途经府门时，遇见值岗的护卫刘硕正蹲在墙角吃面。
刘硕见谭威走来，连忙放下碗想要起身行礼，谭威摆了摆手，笑着道：“不用多礼，慢慢吃完，夜里值岗容易饿，吃完了才有精神。”
刘硕憨厚地笑了笑：“谢都督关心，属下马上就吃完。”
看着刘硕狼吞虎咽却又带着满足的模样，谭威想起军中那些朴实的将士，心中的郁结又散了几分。
随后谭威走出府邸，夜色中的营州城已褪去白日的喧嚣，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零星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显得格外寂静。
他没有骑马，只是沿着青石板路缓步前行，晚风拂过脸颊，带来远处隐约的犬吠声，不多时便来到了营州城内夜晚最热闹的地方，圭圣军野战医部。
与其他地方的寂静不同，这里灯火通明，医部门口挂着几盏新推广的气灯，明亮的光芒耀眼夺目，将周围的街道照得如同白昼。
不时有穿着军装的士兵或搀扶着伤员的随从进出医部，有的神色焦急，有的面带欣慰。
医部内传来医者忙碌的脚步声与低沉的叮嘱声，还有伤员压抑的痛呼声，谭威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野战医部是他一手推动建立的，从挑选医者到采购药材，再到推广气灯改善夜间诊疗条件，每一步都凝聚着他的心血。
看着这灯火通明、人声不息的医部，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信心，只要守住这些鲜活的生命，守住这营州的灯火，所有的付出与决断，便都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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