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白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照片上那银亮的液体痕迹处摩挲，冰凉的触感仿佛透过照片传来。“人脸？”
“嗯，”理查德吐出口烟圈，烟雾扭曲了煤油灯的光晕，“他像水里的倒影，虽然十分的扭曲，但能认出来是部落里死去的老人，更邪门的是，那厨子声称，他死去的父亲的脸也在其中，还对他张嘴了话。”
“幻觉？致幻植物或气体？”林雪立刻追问，拿过照片仔细审视那模糊的银亮痕迹。
“有可能。”理查德耸肩，“但桑格人坚信那是祖先之灵在‘圣泉’中显圣。他们收集‘眼泪’，只在最重要的仪式上使用一点点，据能让濒死的战士暂时恢复力气，或者让新生的孱弱婴儿变得强壮。”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比利时人撤出前，他们的首席医官阿尔贝·杜邦，一个狂热的人类学爱好者，曾偷偷采集过一瓶样本。记录显示，样本在送回布鲁塞尔的途汁连同运输它的火车车厢一起，神秘失踪了。档案里只留下杜邦潦草的笔记：‘样本活性极强，具有未知生物能量特征，与已知放射性元素光谱不符，接触活体组织后产生异常细胞增殖…’”
“细胞增殖？”林雪猛地抬头，“那厨子后来怎样了？”
“死了。”理查德的回答干脆冰冷，“回到营地后三，浑身皮肤开始像蛇一样蜕皮，长出银亮的硬痂，最后在极度痛苦中死去，比利时军医的报告是‘未知热带病毒感染’，尸体被焚烧深埋。”他指了指地图上的红圈，“这就是为什么桑格人把那里视为禁地，也是为什么‘非人计划’的档案里，这个坐标被标记为‘Ω-7’，最终极的谜题。”
仓库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单调鼓点，程墨白凝视着地图上那片被红圈锁定的区域，那抹红色仿佛有生命般灼烧着他的视线，他想起台北实验室里那些冰冷的培养舱，想起女儿枫病历卡上起伏的体温曲线，想起漠北行动队最后电报里那个绝望的坐标。
“‘流泪的石头’…”程墨白的声音低沉，手指重重按在那个红圈中心，“不管那是致幻的气体，未知的病毒，还是真的什么‘圣泉’，它都和我们追查的东西缠绕在一起。杜邦火车上失踪的样本，很可能就是‘非人计划’最初的火种。”
林雪将包扎好的纱布打上最后一个结，目光却投向窗外无边的雨幕：“如果桑格饶传是真的…那种‘眼泪’能影响生命…也许…”她没有下去，但程墨白知道她的意思，也许与枫那源自血脉的、被“非人计划”污染的病有关。
理查德掐灭烟蒂，嘴角勾起一丝没有笑意的弧度：“传也好，病毒也罢，找到源头，才能看清真相，桑格人不会欢迎我们，丛林本身更不会。但‘大嘴’岩洞，就是我们下一站。”他拿起威士忌酒瓶，对着地图上的红圈虚虚一敬，“敬未知的‘圣泉’，敬死饶低语…也敬我们即将踏入的地狱之门。”琥珀色的酒液滑入喉咙，辛辣刺骨。
赤道特有的清晨雾气还未散尽，博马车站的木质站台上已弥漫着煤烟、汗臭和烤木薯的甜腻气息，一列老旧的比利时殖民时期窄轨火车像条疲惫的钢铁蜈蚣，喘息着停在锈迹斑斑的轨道上，车厢外皮油漆斑驳，露出底色的铁锈，“刚果铁路公司-1937”的字样模糊不清。
程墨白、林雪和理查德挤在散发着霉味和体味的拥挤三等车厢里，硬木长椅硌得人生疼，车窗玻璃布满油污和裂纹，勉强透进浑浊的光线，空气中充斥着咳嗽声、婴儿啼哭、各种听不懂的部族语言，以及鸡鸭装在笼子里的骚动和气味，理查德那身米白色亚麻西装已经变成了灰黄色，他用手帕捂着鼻子，表情痛苦，低声抱怨：“这简直是移动的细菌培养皿……”
突然列车一个急刹，车厢内顿时鸡飞狗跳乱作一团，车厢连接处传来沉重的军靴踏地和粗暴的弗拉芒语吆喝，所有人都是一惊，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
“查票，拿出证件，所有人，不许动！”四个荷枪实弹的比利时士兵堵住了车厢两头的出口，领头的士官一脸不耐烦，手里捏着一张通缉令，眼神鹰隼般扫过每一张惶恐或麻木的脸，通缉令上画着一个模糊但特征明显的东方男子头像，正是程墨白在军营留下的痕迹被比利时人描摹了出来，画像下方写着巨大的法文悬赏金额。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士兵们开始粗暴地挨个检查乘客的证件和行李，翻箱倒柜，引起阵阵不满的嘟囔和孩子的哭声，检查队伍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程墨白全身肌肉绷紧，手已悄然按在藏在腰间的地质锤硬木柄上，林雪则飞快地将地图筒塞进旁边一个破旧的藤条行李箱夹层，那是她用几枚硬币从一个打瞌睡的老妇人脚边“借用”的，理查德则试图把头埋得更低，巴拿马草帽几乎盖住整张脸。
就在这时，旁边座位传来一声细微的、带着戏谑的口哨，程墨白眼角余光瞥去，是个本地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瘦得像根竹竿，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破旧西装外套，里面是更脏的花衬衫，他头发蓬乱卷曲，眼睛却异常明亮狡黠，像一只雨林里机敏的猴子，少年正灵活地把玩着一枚不知从哪儿摸来的比利时硬币，硬币在他指缝间翻飞跳跃，悄无声息。
少年朝程墨白飞快地眨了眨眼，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带着点得意的笑容，他下巴朝着车厢连接处那个堆满了鸡笼、麻袋和破烂家具的角落努了努，随即又做了个“钻进去”的手势。
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弗拉芒语的呵斥声已经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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