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晨钟响起,郑墨睁开眼,却并没有起身,而是盯着帐顶发愣。
直到身旁传来动静,这才扭头,才发现金二娘正不错眼的望着他“娘子不是累得睁不开眼了?”
金二娘立刻想到了昨夜的旖旎,脸色一红,伸手搂紧了郑墨脖颈“达达要不让他回来吧。”
郑墨皱皱眉头,却听金二娘继续道“达达的儿子总要有个出身的。”
郑墨这才懂了对方的意思,正要安抚,就听另一边的凤儿道“就是,就是,真有了孩子再遮掩就来不及了。”
她虽然直到如今都不晓得金二娘的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一直缩着,却早就将郑墨正室的位置看成了囊中之物。如今听到金二娘准备让对方的那个王八男人养儿子,立刻极力赞成。
这光棍出去一趟,不但带回来了一堆银子,还学了高明的房中术。昨夜她们二人联手,都被欺负的丢盔弃甲,跪地求饶。男人,全都是喜新厌旧的。长此以往,难免对方厌弃。若不能有所凭借,她连退路都没樱
“校”郑墨神态诡异,少有的舍了金二娘翻身压住了准备长篇大论的凤儿“凤儿也生。”
待他再次爽利了,这才匆匆梳洗,出了陈线胡同的家。瞅了眼不远处依旧挂着白的金家,郑墨笑着出了胡同,拦住一辆马车,直奔通政司。
今个儿十七叔要代子行奉迎礼,于是昨个儿下午对方一气呵成的题本就需要他送通政司去。却不晓得,此刻他怀里的那份题本根本不是他的十七叔昨个儿写的,而是早就准备好的。
虽然郑墨跟着郑直一年多,鞍前马后尽心尽力,可是他直到如今依旧有所保留。不是郑直不近人情,而是经过两次穿越,他连他自个都信不过。
郑墨在通政司递本后,直奔《道报斋》。昨夜从左郑第出来他就找去棋盘街,把这一阵的所有笔记都给了张文宪。郑墨虽然是秀才出身,可无论文章还是书法,都略逊对方一筹。这才打算请张文宪继续执笔,将他的笔记润色后刊登在《道报斋》上。
马车停在《道报斋》门外,郑墨扔给车夫一吊钱,下车后直接进了报斋。与沿途的伙计,书手不时打过招呼后,来到了书坊。正要继续往后院走,不成想看到一位老雕工手上的印版后,停下了脚步。他以为还不到一日,张文宪的初稿可能都不一定能写完,却不想书坊的雕工已经刻板了。
原本郑墨以为张文宪会长篇大论,却不想自个记录了半年的厚厚三大摞笔记,拢共才形成了两版文章。初时的郑墨自然不高兴,可耐着性子读完稿件后,不由拍案叫绝。
“少保六骑护朝鲜确实新奇,奈何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如今京师内最关注的,是群臣连章请陛下循正道,故而俺们要出奇制胜。”在后院正休息的张文宪,被郑墨喊醒后解释道“昨个儿那个弹劾少保的孙御史,还有殿前失仪的张乌台,俺听人讲都是东林诗社的。这意味着啥?诗社里有人存心不良。倘若这姓孙的不是先弹劾少保,转而弹劾陛下跟前的巨珰,这姓张的再跟进,只怕谁也解释不清了。”
郑墨一琢磨,立刻点头“对对,外人只会在乎他们是不是东林诗社的社员,至于究竟跟俺叔有啥关系谁在乎。可恨!可恼!”
“故而,俺们就借着廷珪这笔记来外为内用。”张文宪点上烟“借着朝鲜的事,和东林诗社撇清。”
“好主意!”郑墨不由击掌“东林诗社的账俺们不背。”却又迟疑道“那为啥俺叔昨个儿对这事始终无动于衷?”
“少保自有考量。”张文宪提醒一句“俺们只需做好自个的事就可。”
这不是张文宪故弄玄虚,而是切身体会。年初他因为郑中堂错失良机,悲愤请辞。可短短数月,局势就翻地覆。起初张文宪以为是对方好运,可是很快就否了。倒不是怀疑题本案是郑中堂自导自演,而是感觉对方这是相机而动。跟在郑中堂跟前半年多,他发现对方能力或有欠缺,但是论抓住机遇的本事无人可比。
当事时,没了弘治帝支持的郑中堂在朝堂上如同无根浮萍,稍有不慎就是被逐出朝堂万劫不复。而有了题本案,一切就不同了。内阁需要对方证明清白,陛下需要对方来制衡刘首揆等人。
若真的如同张文宪猜测的,那么中堂这手先抑后扬玩的漂亮。旁人就算看清楚了,也学不来,挑不破。没法子,太过凶险。稍有不慎,就是人仰马翻。哪怕是中堂,当时也被百官视同瘟神,避之唯恐不及。
同时也哀叹自个短时,疾风知劲草。他当时看不破,选择了离开,日后只怕再难获取对方的信任。好在中堂体谅,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在离开京师时,将整个报斋交给了他来打理。不过对方的这种信任是有度的,再不可能像去年一般了。也因此,张文宪如今一改之前的谨慎微,着力与郑墨合作。为的不是报斋,而是巩固和郑墨的关系。
两次大功,郑墨都忍住了,这眼瞅着就是奔着举业去的。有了郑直的支持,张文宪毫不怀疑郑墨明年秋闱一定高郑倘若对方再接再厉,中了进士,必然成为郑直得力助手。张文宪与郑墨互相扶持,郑直才会留意到他,才会在关键时候,愿意帮把手。
郑墨又和张文宪聊了一会,这才走出后院。张文宪讲的头头是道,他却反而更加顾虑重重,生怕自个莽撞,坏了十七叔的筹划。朝鲜之行表明,十七叔看的比他们深多了,可不要最后帮凉忙。
郑墨一边琢磨一边返回工房,途经书坊时,余光忽瞥见墙角堆积的废报中,露出一角醒目标题《或曰保国公案》。他脚步微顿,心生些许好奇,转身走去,自故纸堆中抽出那份已然停刊的《逸闻斋》旧报,日期是今年三月。
郑墨初时只觉此文满纸荒唐,语焉不详中竟敢暗指保国公或有冤屈,不由嘴角微哂,随手便要掷回。然目光扫过末尾一段时,却猛地一凝,手上动作顿时停住。那白纸黑字赫然写着“……倘赐死一公三侯四伯三首辅元子之题本有假,赐死保国公之题本为何不能有假?”
郑墨心头蓦地一跳,先前那份漫不经心顷刻消散。他捏着报纸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立即收回臂膀,就着院内阳光,将这篇‘胡言乱语’从头至尾,一字一句,重新细细读了起来。
待读完之后,郑墨嗤之以鼻,将报纸一扔,大步走进道报斋。对襄理贾仁道“把老于找过来。”言罢,直接来到二楼。却没有进自个工房,而是旁边的架阁库,这里有从道报斋创刊,到如今每一期的报纸留存。
郑墨掩上架阁库的门,于堆积的旧报中迅速翻检。目光所及,心下渐沉。原来这《道报斋》自二月中以来,竟连篇累牍,于‘题本案’一事上穷追不舍。纵使五月间十七叔朝鲜建功的实信传回京师,该报仍于头版辟出固定位置,持续跟进,其笔锋所向,已隐隐牵涉内阁。张文宪此番,是真押上了血注。
外人虽多不知京师报业泰半操于他手,那张文宪亦早在年初便作出与十七叔划清界限的姿态,然则《道报斋》与《文报斋》之间的渊源,明眼人心照不宣,并非彼此表态便可全然撇清。彼时郑墨自个儿远在朝鲜,音讯迟滞。这张文宪即便按兵不动,尚难保不被有心人以‘瓜蔓’之术牵连;如今他竟这般迎头而上,甘为锋镝……
郑墨默然伫立,阁库内尘埃浮动。他仿佛能看见张文宪在京城舆论场中孤注一掷的身影。亦更能感到,十七叔远在千里之外,那落子布局时算无遗策的深意与引而不发的力量。这潭水,比他所见所想,更深更浑。
正看着,外边传来动静。郑墨将报纸重新放好,走出架阁库,果然于昂已经等在他的工房外边。瞅见郑墨,对方一愣,赶忙凑过来“斋长!”
“老于。”郑墨不动声色的锁住架阁库的门,走到自个工房门口,打开门锁“进来坐。”
于昂拱手笑道“墨哥儿这趟辛苦,瞧着愈发持重了。” 这才在跟进来,关上门后,在下首坐了,姿态恭敬而不拘谨。
寒暄几句路途风物后,郑墨略敛了笑意,转入正题“这半年俺不在京中,有桩事心里总挂着。便是那‘题本案’的声气,老于可曾听到些什么新的动静?”
“哥儿不问,俺也正待细禀……”于昂闻言,神色也正经起来,身子微向前倾,低声将题本案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见郑墨凝神倾听,又补充道“这半年来,表面瞧着是淡了,但私下里,确有些蛛丝马迹,与先前颇不同。坊间新出了几部戏文、评话,暗里将那题本之事,演成了忠臣蒙冤、义士怀才的段子,流传颇广。”
郑墨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他看向于昂“这些风声,可摸着来路了?”
于昂摇头“皆是水面下的涟漪,难寻确切源头,只知那戏文是从南边传过来的。”
郑墨点头,不再多问细节,只道“老于留心便是,此事不急,也急不得。俺们心里有数就好。” 言罢,从褡裢里取出一包原本它用的银子,推了过去“半年辛苦,老于且拿去吃茶。”
于昂也不推辞,起身接过,利落一揖“谢哥儿赏。有事尽管吩咐。” 见对方再无它话,便知机地退了出去。
郑墨独坐书房,目光凝于虚空。《逸闻斋》那篇文字,他岂会不在意?只是情势未明,万不能露了形迹。这半载音书迟滞,边九经、谢仪二位又语焉不详,他仅晓得十七叔局面翻转,其中关窍却如雾里看花。直至此刻,将于昂所禀零星线索与先前所知一合,那骇饶轮廓方骤然清晰。
原来年初那场震动朝野、褫侯夺爵、赐死显贵的风潮,其票拟竟非出内阁,朱批不经司礼监,连抄发都绕过了刑科!慈非常之举……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劈入脑海,去年底他亲手呈予十七叔的那道赐死荆王的题本旧案!若非亲历朝鲜种种,郑墨绝不敢作此想;可如今,他几乎能断定此番翻云覆雨的手笔,必出自十七叔无疑。
一念及此,郑墨心头剧震,继而一股钦佩与寒意交杂涌起。果然是俺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见血封喉。果然是俺叔,料事如神,在先帝尚在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乾清宫中的一切,提前从容布局。果然是俺叔,借力打力引那张文宪穷追三位阁老与‘题本案’之牵扯,终成今日舆论之势。果然是俺叔,隐忍至此,哪怕年初那般险恶,依旧岿然不动。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昨夜踏入左郑第二门时,十七叔于阶前遥望‘风林火山’匾额那沉静的一瞥,此刻蓦地重回眼前。郑墨怔然,对那四个字,对十七叔其人其心,忽有了一层更深更凛的了悟。
瞅瞅色,眼瞅着正午了,郑墨估计十七叔还在尚家,决定找程修撰问问。道报斋本来就是他自个的产业,也不怕对方晓得。
走出报斋,郑墨就瞅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正要询问车夫是否上工,有人从车窗探出头“郑斋长!”
郑墨辨认片刻,笑着拱手“姻兄。”来人正是金二娘的兄长金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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