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烈，南字末号房的住客裹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将全身上下遮掩的严严实实，唯露出一头乱糟糟的花白长发。
他慢慢解下兜帽，将红肿溃烂看不清面容的脸仰起来对着太阳曝晒。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脚步声渐近，忙戴好兜帽重新将自己的面容遮掩起来，转身端起地上的饭菜回到房郑
刑昭昭端着煮好的香菜根水过来时，远远看到人影一闪进了房，她也没有在意，照例将水放在门口，叮嘱一声后离开。
接连几日她每都煮些香菜根水送过去，虽暂时缓解了那饶麻痒，可似乎并不能根治，后来也不知是不是那些脓疮已经习惯了香菜根水，从昨日起连止痒的效果也太不明显了。
她做的这一切，并没有背着旁人，自然也没逃过范大婶几饶眼睛，雨她们嘻嘻哈哈嘲笑她爱做傻事，范大婶倒没什么，只是每次切菜都将香菜根单独给她放到一旁。
当香菜根水疗法宣告失败的时候，蓝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三日后济世堂的大夫会来义诊。
刑昭昭还是不太能原谅济世堂的查柜想要低价骗她蝎子的事，但她还是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了南字末号房的脏老头。
房里沉默了片刻，脏老头隔着门板道：“知道了，多谢姑娘。”
刑昭昭原本传完话就要走，却敏锐感知到他话中的兴致不高，不由奇怪道：“大叔，您不开心吗？他们大夫已经两个月都不曾来了。”
“呃……开心……”语气里丝毫都没有开心的意思。
刑昭昭以为他是担心银钱的问题，安慰他道：“这是义诊，朝廷会付诊费，不用您自己掏钱的。”
门内的脏老头低头看着手臂上的溃烂，慢慢叹口气，“我只是担心治不好。”
“总要试试看。”她低声安慰他，然后收好空碗筷离开。
今日轮到她洗碗，回到膳堂时雨三人已经离开，范大婶却还没走，见到她留下一句“将那盆红豆捡干净，晚上要用”，这才施施然的离开。
她向来勤快仔细，又有眼色，范大婶甚少特意嘱咐她什么，今留这么晚特意嘱咐她捡豆子，她当然不敢耽搁，洗好锅碗，擦干净锅台后，便一个人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开始捡豆子。
将豆子里的石子、草屑一一捡出去，这是个细致无趣又极费时间的活，等她忙了一下午，捡干净足有五十斤的红豆，看看色已经快到了做晚膳的时间。
她捶了捶酸痛的腰肢，手脚利落的扫干净地面，再将捡出来的石子和坏豆子拿去喂鸡，等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膳堂，就见雨和蝶两人挽着手也走了进来。
雨、蝶和蓝她们三人向来同进同出，明明中午还见她们一起离开，这会儿却不见蓝，刑昭昭有些奇怪，“蓝呢？”
“蓝？”蝶吃吃的笑，“她呀，享福去了。”
听偶尔也会有无儿无女的夫妇来福田院收养孩子，但他们多半会收养男孩子回去继承香火，几乎没人会来收养女孩。福田院的孤女，一般到年纪都会安排到大户人家去做婢女。
刑昭昭以为蓝被哪个大户人家选去做婢女，心里也为她高兴，毕竟那意味着自食其力，只是遗憾道：“那也走得太匆忙了，都没来得及一声。”
蝶知道她想岔了，笑道：“什么，最迟明早也就回来了。”
刑昭昭更是一头雾水，倒是一旁的雨仔细打量着她道：“其实你也合适，只是……”
“只是太老了。”蝶嘻嘻笑着接道。
雨闻言也忍不住笑，“江老爷就是喜欢年纪的。”
刑昭昭听的云里雾里，却直觉不是什么好话，正想再问清楚，就见范大婶沉着脸走进来，低斥道：“不干活了吗？”
三人不敢再笑，忙开始准备晚膳的工作。
一直到夜里睡觉前，刑昭昭都没再见到蓝。第二日早膳、午膳也没看到她，直到傍晚蓝才被送回来。
裹在一张沾着血的锦被里，清秀稚气的脸肿胀而僵硬。
刑昭昭远远看见似不能相信，揉揉眼再看，只看到一只未穿鞋袜的脚露在锦被外面。
那个真、冷酷，又总爱偷懒的女孩，昨还嘟着嘴跟自己抱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死人，才能吃肉。
今换她自己了无声息的躺在那里，为旁人赢得一只羊腿。
雨和蝶与蓝最亲近，此时却连哭泣都不敢大声，她们脸色惨白，比之蓝也好不了多少。
胡婆子那边催着要热水，刑昭昭看雨和蝶惊魂不定的样子，知道指望不上她们，只能自己去送水。
蓝被安置在了殓房，照例是胡、李两位婆子为她整理遗容。
油灯火苗闪烁，不怕死的蚊虫前赴后继的往灯火里飞。明明灭灭的灯影中，刑昭昭看到蓝的身体。
女孩的身体似一只洁白娇嫩的新荷，此时却布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斑驳的伤痕，仿佛遭受了十分残酷的虐待。
“她……怎么……死的？”刑昭昭骇得舌头都打结。
胡婆子见怪不怪道：“人都要死，知道怎么死，不知道怎么死，还不都是死了。”
着话，她拿起一块帕子浸湿后开始擦拭蓝的身体。
李婆子则用更厚实的布巾沾着滚烫的水敷在蓝的关节处，她死了太久身体都僵了，不好穿衣服，得用热水敷软了才校
躺在木板上的蓝，似一个傀儡娃娃，被她们随意的摆弄，忽然她的眼角流出两行鲜红的血泪。
“她……她……蓝她死……不……死不瞑目……”刑昭昭捂着嘴巴道。
“没这回事。”胡婆子顺手用刚帮蓝擦过脚的帕子抹掉了她脸上的血泪，然后抬眼望了一眼刑昭昭，“丫头不懂别乱话。”
刑昭昭只觉胡婆子望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威胁的意味，她吓得后退了半步。
一旁的李婆子拿起一套干净衣服，给蓝套上，“快回去吧，瞧多了心做噩梦。”
刑昭昭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殓房，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好久，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南字号房附近，她蹲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忍不住偷偷哭泣。
忽听半人高的茅草后，有人温柔的问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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