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神情一凛，满面木然呆滞，有些不知所措。
却见这邢律司司正程柏，又语气淡然道，“今日这里，倒也没外人，卑职不妨多絮叨几句。”
“或许蔡大人还有所不知，今日大朝会，皇后娘娘銮驾也去了。”
“虽大康历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可圣上并未呵斥责罚。”
“朝会上，百官群臣、宗亲与受邀的诸位名儒大家，唇枪舌剑争论得很厉害，是昏地暗也不为过。”
“可闹到最后，皇后娘娘凤颜大怒，仅仅是在太阿殿上，便有足足十七位朝廷重臣与三位名儒，被当场下了狱。”
“且不仅如此，娘娘更是亲下了懿旨，自今日起，无论是谁，凡是再胆敢无真凭实据以莫须有之罪妄议楚国公通敌叛国者，一律杖三十，再有犯者，杖毙！”
自称一声卑职，也无非是按照建职，一个刑律司司正，官阶无非从五品而已。
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道，“其实在领着兄弟们来这之前，卑职便已经调阅了蔡大饶详细卷宗……”
“实话，蔡大人自景隆三年恩科入仕，倒也称得上政务勤勉，颇有政绩。从区区一个负责记录圣上言行起居的起居郎，短短二十年，便踏上了今日这京兆府少尹正四品的位置，也可谓深得圣上信任。”
“二十年的仕途，蔡大饶为官之道，也的确称得上胸有丘壑游刃有余，真正有大智慧也。”
“可蔡大人，唯独做错的，终究还是太瞧了楚国公在圣上与娘娘心中的份量呐。”
“别的不多，卑职受父辈余荫，十五岁入皇城禁军，十八岁入典诏司衙门，至今十五载有余，还从未见过有人，进龄诏司大牢，还能每日吃肉饮酒，还能有蚕丝被褥的大床睡觉。”
又一声轻叹，声音依然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卑职一时有感而发，故而才多念叨了几句，蔡大人勿怪。”
又伸手一指停在旁边不远处那辆囚车，“看在你我同朝做事，皆是为圣上尽忠的份上，蔡大人还是莫要让卑职与手下兄弟为难的好。”
“卑职等人公务繁忙，按照皇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列出的名单，还有很多热着卑职与手下兄弟前往拜会。”
“其实今日，不仅是咱典昭司，就连皇城禁军，都出动了三成。”
“所以蔡大人，请上车吧！”
随即，只是朝身后容了个眼色。
顿时，便有两名手下冲了上来，三两下功夫，便将他套上脚铐木枷。
于是顷刻，蔡大人便彻底崩溃了。
哪还有方才，率领着几百城防司官兵，将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团团围起来时，那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傲慢姿态？
面色苍白再无丝毫血色，双眼兀自向外凸起，整洁官袍早已被汗水湿透，紧巴巴贴在身上实在有些狼狈难受。
只如一只斗败聊雄鸡公，双腿发软站立不稳，只能任凭那两名典昭司的精锐汉子，一左一右将他胳膊牢牢架住。
身子如筛糠般哆嗦个不停，双眼空洞无神，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恐惧。
宦海浮沉二十载，早已是快成精的人物，如何再不清楚，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为朝廷重臣，且还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事，又如何不清楚，一个“皇后亲传弟子”的名分，到底是什么份量？
他蔡大人，出身卑微，无根基无靠山，仅仅凭着揣摩子圣意，朝堂上左右逢迎，也算得上如鱼得水平步青云。
眼瞅着，这次再靠着姓王那儿犯下的这弥大错，从中推波助澜拉扯一番，还能再使劲往上爬一爬，可谁曾想，竟为自己惹来如此大祸？
直到此时，他才恍然想起，当庆国几十万大军南下，虎牢关告破，郸城之地被围，国之倾危之际，那吏部右侍郎郑卓，不也正是因为，趁机大肆操控百姓舆论，再加奏折死谏，欲在朝堂上置那姓王的儿于死地，却反倒让自己落得个家破人亡万劫不复的凄凉境地？
谁人不知，那典昭司大牢，根本就是人人闻之色变的人间炼狱刀山火海？
凡是进去的，有几人能落得个好下场？
瞬间，或是心中太多不甘与恐惧，情绪更一下子激动起来，
双目赤红充血，竭尽全力只想挣脱出来，声音沙哑哆嗦个不停，“有误会，程……程大人，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对，本官……本官向来遵纪守法，勤……勤勉政务，爱……爱民如子，而皇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向来……向来胸怀仁德心系万民，怎会下令置本官之罪？而且陛下对本官……”
“对，陛下……本官要见陛下，我要求见陛下……”
却奈何，任凭他通红着双眼状若癫狂叫唤得起劲，那程柏却只是一声冷笑，“蔡大人还是不要挣扎反抗为好，终是徒劳而已。”
“不仅是这段时日，恐怕这辈子，蔡大人都再也见不着圣上了。”
“蔡大人或许还有所不知，圣上近日日夜操劳勤于政务的缘故，龙体有所不适，已于半个时辰前，銮驾离京，前去了芪山行宫静养。”
“朝政之事，京中大局，暂由长公主殿下协理！”
随即，只是大手一挥，“带走！”
“下一处！”
只可怜英明神武的蔡大人，早已被吓得浑身瘫软，一阵刺鼻的恶臭传来，竟直接尿了裤子，只能如死狗般被那几名典昭司精锐汉子，左右架着胳膊，拖上那造得如铜墙铁壁的囚车。
随行那上百名威风凛凛的皇城禁军，自然很快押送着囚车离开。
直到此时，那乌泱泱一大片城防司官兵，才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如同在阎王爷面前刚走了一遭回来，一个个满是心有余悸的惶恐。
本来今日，听从少尹大人之命，前来这缉拿所谓的“谋逆乱民”，还指望能借此，能挣上点功劳，可谁知道，竟生出如此变故。
堂堂少尹大人，正四品大员，就这样在眼皮子底下，被典昭司衙门的人带走问罪。
群龙无首，这所谓缉拿谋逆乱民的行动，自然也只能就此作罢，几百人片刻间功夫便溜得无影无踪。
于是这朱雀大街上，便又只剩下那一大群手无寸铁的百姓，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完全一头雾水，竟也不知是应继续浩浩荡荡前往皇宫门外讨公道，还是就此各自离去……
以及刺骨凛冽的寒风，依然还在呼啸着，吹刮在人脸上，出来阵阵刀割般的疼痛。
边不知何时，又堆积起了好大一片乌云，黑压压的，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刚放晴，京城，似乎又要变了！
风雪欲来，山雨飘摇！
今日，也不知会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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