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家屿的夜色浸在初冬的寒凉里，工地上的探照灯把光柱投在9#楼的墙面上，像一道道凝固的闪电。陈景辰坐在宿舍的木板床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的脸。母亲终于答应来昆明看病，可口袋里那点刚发的工资，在高昂的医药费面前，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连个像样的涟漪都泛不起来。
他摩挲着手机通讯录，指尖在“李建树”三个字上悬了很久。李建树是他大学时的师兄，现在在另一个建筑公司做项目经理，当年陈景辰刚入职时，师兄手把手教他看图纸、跑现场，带他避开了不少坑。开口向人借钱，尤其是向曾经帮过自己的人，总让他觉得喉咙发紧。
深吸一口气，他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的瞬间，师兄爽朗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景辰？这么晚了打电话，是不是又在工地上加班？”
陈景辰攥紧了手机，指腹在粗糙的壳面上蹭出细微的声响：“师兄，我……我有点事想麻烦你。”他顿了顿，把母亲病重、需要钱治病的事简明扼要地了一遍，每一句，都觉得脸颊发烫，“我知道这很突然，要是你不方便……”
“废话啥！”李建树打断他，声音陡然严肃起来，“伯母咋样了？啥时候来昆明？应该是很严重了吧，赶紧带伯母去医院看看，钱等一下我转给你？”
陈景辰没想到师兄第一反应是这个，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还没确定具体时间，明我去车站接他们。不过，师兄，我暂时还没有办法还你，差不多要到年底的时候才能还你”
“钱的事你别操心。”李建树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刚给你转了，先拿着用。不够再跟我，别跟师兄客气。平时大家有困难的时候，你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现在你遇到困难了，我们也应该帮你。”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银行到账短信跳了出来。陈景辰看着那串数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半不出话。窗外的风卷着砂粒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他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师兄，谢……谢谢你……”
“没事，先带伯母做个全面检查，钱不够了，后面再跟我。”李建树笑了，“赶紧准备准备，明好好接伯母。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别硬扛。”
挂羚话，陈景辰把脸埋在掌心，指缝间漏出的呜咽声被风声吞没。他想起平时，大师兄都是那么平易近人，每当有困难的时候，他都挺身而出。
第二通电话，他打给了李宏志。两人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发，李宏志现在在县城开了家汽修店，生意不算红火，但总算安稳。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里传来汽车喇叭的鸣笛声。
“景辰？咋了？”李宏志的声音带着点疲惫，还有机油的沙哑。
“宏志，我妈病了，挺严重的，明来昆明看病，我……”陈景辰的话还没完，就被发打断了。
“要多少钱？”李宏志的声音一下子绷紧了，“我刚收了笔账，手里有三千多，都给你转过去。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想想办法。”
陈景辰的眼眶又热了：“够……够一部分了。你别去借了，你把你身上的钱都已经给我了。”
“景辰，没事，只是这次你遇到困难，我身上只有这么点钱，平时大家有困难的时候，你都是义无反鼓帮忙！”李宏志声音有些低沉，“我妈昨还跟我，让我多跟你学学，踏实肯干。现在你有难处，我能不管？钱马上到，你赶紧给伯母治病。要是不够，凌晨三点你也给我打电话，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
银行短信再次响起，3000元，带着零头，显然是把手里所有的活钱都转过来了。陈景辰仿佛能看见李宏志趴在汽修店的柜台上，手指在手机上飞快操作的样子，柜台上还摆着没吃完的盒饭，混着机油味和饭菜香。
“谢了，宏志。”他的声音哽咽着，“等我妈好点了，我……”
“谢啥！”李宏志又笑了，“赶紧去带伯母检查，不管什么情况，都跟我一声，要是后面还需要钱，大家一起想办法。赶紧忙你的，别废话。”
挂羚话，陈景辰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金沙江的波光在夜色里起伏。他想起时候，两人在村口的池塘摸鱼，李宏志总把最大的那条塞给他；初中时他被人欺负，是李宏志抄起扁担冲上去，结果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去年过年回家，李宏志拉着他“店里挣零钱，你要是缺钱就跟我”，他当时只当是客套，没往心里去。
第三个电话，他打给了王来票。王来票是老家的邻居，比他大五岁，现在在村里开了家超市，为人实诚，是看着陈景辰长大的。电话接通时，背景里传来搓麻将的哗啦声。
“来票哥，我是景辰。”
“景辰啊？啥事儿？”王来票的声音带着点麻将牌的清脆。
陈景辰把母亲的情况了，话音刚落，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搬凳子的声音，想来是王来票走到了安静的地方。“伯母咋样了？严重不？”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别慌，我这就去给你转钱。上个月刚进了批货，手里还有五千块闲钱，先给你打过去。”
“哥，不用这么急……”
“咋不急？”王来票打断他，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关切，“治病这事儿能等？我跟你，前年你婶子急性阑尾炎，就是耽误了半，差点出大事。你赶紧带伯母去最好的医院，钱不够就跟我，我去跟你叔伯们凑，咱们村人，还能让你在外头为难？”
手机又“叮咚”响了，5000元到账。陈景辰望着窗外的星空，星星稀疏地撒在上，像老家晒谷场上的萤火虫。他想起时候，家里没人时，是王来票的母亲总喊他去吃饭；高中时他住校，王来票每次去镇上进货，都会绕到学校给他送些咸菜和馒头；去年修老家的路，王来票还特意打电话问他“要不要捐点钱”。
接下来的几通电话，他打给了几个朋友和工地上关系不错的同事。有人转了两千，有人转了一千，还有个刚参加工作的师弟，硬塞了五百块，“师兄，这点钱不多，是我的心意”。每一笔到账提醒，都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心里的焦灼。
当最后一个电话挂断时，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总金额是三万一千两百五十元。陈景辰把手机放在胸口，感受着那点微弱的震动，像是捧着一颗滚烫的心。他算了算，这些钱应该够初期的检查和治疗了，不够的话，再想办法。
窗外的渐渐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把9#楼的轮廓勾勒得越来越清晰。陈景辰站起身，走到镜子前，看见自己眼底的红血丝，还有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洗了把脸，冷水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却让脑子更清醒了。
他给父亲发了条信息：“爸，我在昆明的南部汽车客运站等你们，别着急，路上照顾好妈。”然后收拾好东西，背上包往工地门口走。
坐上前往昆明的顺风车车时，陈景辰看着窗外倒湍风景，心里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这些钱不仅仅是数字，更是一份份沉甸甸的情意——是师兄的仗义，是发的肝胆，是乡邻的温暖，是同事的善意。这些情意像一张网，托着他，也托着他的母亲，往希望的方向去。
车过金沙江大桥时，朝阳正好升了起来，把江面染成了金红色。陈景辰拿出手机，给李建树发了条信息：“师兄，钱收到了，谢谢你。等我妈好点了，我请你喝酒。”然后他握紧手机，望着那片金光，心里默念：妈，你一定要好起来，咱们还有好多好日子要过呢。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暖融融的，像所有关心他的人伸出的手，轻轻托着他，往光亮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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