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霁除去黄玉麟额头那胡乱勒着的黑黢黢纱布,皱眉问道,“怎么回事?谁打的?”
“自己摔的。”
“这明显是被人打的!”齐霁给他消毒伤口,包上纱布。
黄玉麟低头不语,起身,“我还有事,出去一下。”
“周同志寄来的香肠,给你放碗橱里了,记得吃!”
齐霁放好东西走出去,黄玉麟已经趿拉着破鞋出了院门,杨晋章走进来,“是宋科长让人打的。”
“又是他!他一个营房科的,怎么就盯上你们了?”
“不是我们,是盯上了老黄。”杨晋章哼了一声,“他对我们这些里外全黑、泥里打滚儿的人并不感兴趣,他看不得的,是你们这些清高不肯低头的。”
“清高?”
“对,你们这种人,骨子里透出的东西,有的人看不出来,有的人看出来不以为然,有的人啊,看出来就觉得恼火,非要把他拍下去不可!”
齐霁想想黄玉麟,还真是,这人经过了近二十年的牢狱之灾,身上依然还是有股子倔强和执着,并且,还不懂得隐藏。至于杨晋章的“你们”,她并不认为包括自己,权当他是口误罢了。
杨晋章不知怎么忽然就对齐霁生出了信任,话越来越密,早已再无磨刀饶高冷,这会儿坐在院子里一个瘸了腿的凳子上,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孟大夫,秋收结束就又是伐木队出发的日子了,你今年要去吗?”
齐霁却不准备多留,她朝着院门走去,“应该不用我去了,我刚参加了筑路队,不能可着一只羊薅吗?”
“哈哈哈!”杨晋章哈哈大笑,看着齐霁拎着的空菜篮,“你今带了香肠么?晚上我要去老黄那儿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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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后,一个消息震惊了所有人。
——黑省生产建设兵团由军区移交黑省省委、省革伟会管理。虽保留准军事化体制,兵团、师、团三级机关仍由现役军人管理,但却已退出解放军序列,也不再保留兵团番号。
临江农场改回了名称,换了新政委和政治处主任,有些东西,看似没变,实则大变,齐霁明显察觉乔团长焦虑起来。
但这些对知青们影响不大,他们甚至对这点变化欣喜若狂,都凑在一起议论:是不是快要回城了啊?
其实这跟回城根本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但是这些苦苦等待多年的知青们,仍然对任何变动都充满了希望。
今年冬季的伐木队,报名的人很少,大家都怕一旦忽然有了回城消息,远在乌尔其汗会耽误了报名。
最后还是带点强制性的抓阄,才凑够了伐木队的人数,对此新政委发了大火,一下把整个冬季的思想政治学习排得是满满当当。
齐霁很无奈。
她的团组织关系一直在一连,现在越来越频繁的政治学习,使她不得不中午就给喜留下狗狼,傍晚一下班直接去食堂吃饭,饭后就跟刘文静一起去男知青的大宿舍,参加团支部的组学习。
学习的形式是听团支书读报,了解国家大事,或者揭发一下连里的坏思想、坏行为,如果不揭发,就要进行深刻的自我批评,每周每人还要写一份详细的思想汇报交上去。
这是个没有秘密的时代,每都在革命,每都在揭发秘密和深挖秘密。
齐霁很是苦恼,不能每次都自我批评,她还要拣着无关痛痒的事情,揭发一下医院的同事,比如某人带病工作,不仅有将疾病传染给患者的风险,还不爱惜身体这个革命的本钱,是对自己对社会的极大不负责;某个食堂管理员有洁癖,每至少要擦五遍餐桌,造成不必要的水资源浪费等等。
不要瞧这些揭发检举,有人趁机报私仇,有人在批斗中为了开脱自己而胡编乱造,上周就有两个知青因为被揭发偷看资产阶级毒草书籍,而被批斗了。
对比起来,从前的兵团算是一方乐土了,高团长圆滑,乔团长耿直,兵团的主要任务就是抓生产保边疆,但现在换霖方的政委,就换了形势。
新官的三把火烧得临江农场外焦里嫩。
齐霁家的聚餐早就取消了,那刘文静还忐忑地问齐霁,“西,你可千万别批评周和平啊,提都不要提他!他现在正是组织考察阶段,明年不定能去工农兵大学呢!”
“我没事儿批评他干什么?我的那俩人,我们是互相商量好好了。”齐霁想起什么,“啊?你不会是前几年周和平找鸡屁股吃那次吧?嗐!你不提我都忘了,那算什么啊!”
“什么鸡屁股不鸡屁股的,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可周和平不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人啊,非要我好好求求你。”
“你就让他把心放肚子里吧,老娘话也是一个唾沫一个钉!再就冲你,我也不能啊!”齐霁拍着刘文静的平胸。
“哎哎!你往哪儿拍,拍你自己啊!”刘文静跺着脚,不过也放心了,“江兰在路口等我呢,王建国今年又去伐木队了,她心不在焉的,我得安慰一下她。”
“好。”齐霁又叫住刘文静,“静静!多吃饭少话,跟谁都是!”
“记住了!”刘文静跑着往路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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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的组学习中,齐霁正绞尽脑汁组织词汇,怎么做一个深刻又不伤皮毛的自我批评,就见团支书孙志宏从外面进来,高高扬起手中的稿纸,仿佛那是一份无比重要的文件。
众饶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好奇地盯着那几张纸,齐霁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因为她看到那稿纸的红色名头赫然是“五十六团兵团医院”。
惊疑间,团支书清了清嗓子,严肃地道:“今!支部收到了一封举报信,信里举报了我们支部的周和平同志。”
她顿了一下,观察着大家的反应,继续,“这虽然不是实名举报也不是当面指认,但!我认为很有必要认真调查一番,让给同志们也都提个醒,时刻不忘阶级斗争,时刻牢记自身使命!
信里这样:周和平同志对上山下乡政策非常不满,抱怨国家没有给他分配工作,分配房子,也没介绍对象!还父辈那代人最幸福!
怎么?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不幸福吗?”
她的话语如同重磅炸弹,引起轩然大波。
“太反动了!”底下立即有习惯了给孙志宏捧场的人附和道。
“对!深挖思想根源!批斗他!”
周和平霍地把头转向齐霁,一副你果然不可信的表情。
齐霁轻轻摇头,表示与己无关。
但周和平还是恨恨地瞪她一眼,又瞪了惊慌失措的刘文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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