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推开家门时，蒸笼正冒着腾腾热气，他跺了跺脚上的雪。
“爸爸！刘婶今晚要查'四旧'！”靖雯一把抱住他的腿。
王母沾满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不是一会儿就回来吗，怎么去了这么久，厂里都安排好了？”
“一点事儿耽搁了，值班表排好了。”
王建军脱下棉大衣，压低声音：
“不过……我让三车间几个家在外地的工人提前回去了。”
王父手上动作一顿：
“这不合规矩吧？”
王爱佳他们也看过来。
“没事儿，这都在规则之内。”
他顿了顿：
“再，南越要的钢轨咱们已经超额完成，李主任让我自行处理。”
王父眉头刚舒展，又皱起来：“可街道办那边……”
“放心。”
王建军朝外间努努嘴：
“我刚碰见刘婶，咱们家主动报名参加‘革命化守岁’活动。”
“太爷爷！”
菲菲突然扒着门框探头：
“可以吃饺子了吗？”
王老爷子微微一笑，望向王母：
“可以了。”
三个家伙早早吃完饺子，然后脑袋挤在一起看着桌上聊的大人们。
瑶瑶突然扯了扯菲菲的衣角：
“菲菲姐姐、雯雯姐姐，今年我们要给弟弟妹妹压岁钱吗？”
“嘘～”
菲菲竖起肉乎乎的手指，学着王父王母她们的样子心看看四周：
“昨红兵在胡同里喊，那是‘四旧’。”她学着大饶样子皱起眉头：
“我们要破四旧，立四新。”
瑶瑶看着被一群大人逗弄的弟弟妹妹，有些不开心的嘟嘟嘴巴。
她还想给弟弟妹妹压岁钱呢！
靖雯则是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开心：“那……那我们的压岁钱呢？”
菲菲双手一摊：
“没有了！”
三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突然，靖雯眼睛一亮。
随后三个家伙又开始咬耳朵。
她们手拉手跑到堂屋，把板凳挪到主席像下面，踩着凳子踮起脚尖。
“太爷爷太奶奶看！”
靖雯举起自己画的画——歪歪扭扭的太阳底下，三个火柴人手拉手：
“这是我们‘斗私批修’！”
王父刚喝进嘴的二锅头差点喷出来，其他人也齐齐望过来。
王母赶紧用围裙擦手：“哎哟我的祖宗们，这是跟谁学的？”
“广播里呀！”菲菲挺起胸脯，头上的蝴蝶结一抖一抖的。
瑶瑶突然从兜里掏出个手绢包，心翼翼地打开看向王建军：
“这是我给弟弟妹妹的零花钱。
不是红包，也不是压岁钱哦。”
瑶瑶的手慢慢展开手绢包，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四枚崭新的五分钱硬币，每一枚都擦得锃亮。
在煤油灯的映照下，硬币反射出温暖的光泽。
“这是……”
王奶奶惊讶地放下擀面杖。
“是爷爷昨给我的！”
瑶瑶细声细气地解释，手指轻轻点着硬币：“可以吗，二叔？”
王建军还没话，靖雯和菲菲立刻凑过来，三个脑袋挤在一起。
菲菲突然“啊”了一声，从棉袄内袋掏出个绣着红五星的布袋：
“我也有！”
里面是两张崭新的一角纸币。
“我的在这儿！”
靖雯急急忙忙掏裤兜掏出来几枚硬币，这是她准备用买买炮的。
大人们面面相觑，王建军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他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头：“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你们的‘心意’，弟弟妹妹收下了。
不过呢……”
他从军大衣内袋掏出几个红包：
“这些钱你们自己留着，给弟弟妹妹的压岁钱，该由大人们来给。”
着，他从军大衣内袋里摸出三个红包，每个里面装着崭新的五块钱——
这在当时，相当于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
“不能要！”
靖雯突然捂住眼睛，却又从指缝里偷看：
“虎子拿压岁钱会变成坏蛋……”
“这不是压岁钱，这是你们的零花钱。”
“零花钱”比“压岁钱”更符合现在的情况，既保留了长辈对孩子的关爱，又不显得“封建残余”。
再了，这么多年的风俗习惯，哪里是能轻易改变的呢。
王建军故意板着脸，眼里却带着笑：
“记住了，买糖可以，买人书也行，但要是乱花……”
完直接看向靖雯：
“尤其是你，不要再拿钱去买炮，知道吗？”
“知道知道！”
靖雯一把抢过红包，眼睛亮晶晶的：“买《兵张嘎》！
买《红灯记》连环画！”
一旁的王胜利他们张了张嘴想这些人书他们有，但是被王爱佳阻止了。
菲菲和瑶瑶也赶紧点头，手紧紧攥着红包，生怕被收回去。
王父和何武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开口：
“建军啊，你这‘零花钱’给得是不是太多了？”
王建军还没话，王母已经瞪了王父一眼：“多什么多？
咱家孩子懂事着呢，又不会乱花。”
她转头看向三个丫头，故意压低声音：
“再了，这钱啊，是让你们‘灵活使用’的。”
三个孩子似懂非懂，但红包已经揣进兜里，脸上全是满足。
随后，瑶瑶又把手绢举起来：
“我还是想给弟弟妹妹零花钱诶，先让姑姑给他们保管行不行？”
瑶瑶还是想给零花钱。
听不到他们叫姐姐，但稍微体会一下当姐姐的感觉也可以啊。
要是两个不点儿会话就好了。
现在瑶瑶一有时间就要教两个不点叫姐姐，想到这，瑶瑶心里好想弟弟妹妹快点长大啊！
之前老王家一辈七人，瑶瑶是最的，每次看到靖雯和菲菲争姐姐，她都只能看着。
自从王爱佳怀孕之后，瑶瑶就特别期待这个孩子，希望他早点出生。
让瑶瑶高心是，她不仅有了一个弟弟，还多了一个妹妹。
那是瑶瑶最开心的时候了。
走路都会随时蹦跶两下。
婴儿出生后，瑶瑶也是最关心的。
老王家众人也把瑶瑶她们仨的表现看在眼里。
看到瑶瑶这样，王爱佳眼都红了。
母性泛滥，尤其是刚生完孩子。
“我们瑶瑶真乖！”
李淑兰和王爱国在一旁也是满脸欣慰，不愧是他家的崽。
瑶瑶都这样了，王建军也不会扫兴：
“可以，你拿给姑姑就可以了，千万不要给弟弟妹妹硬币这些。
因为他们还什么都不懂，他们拿到东西就会塞嘴里。”
“哦！”
三个家伙把给弟弟妹妹的零花钱交给王爱佳，然后又逗弄了一下弟弟妹妹。
屋外，零星的鞭炮声和远处广播里的革命歌曲混在一起，衬得屋里格外温暖。
大年初一清晨，还没亮透，王爱佳就摸黑起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给双胞胎喂完奶，刚系上棉袄扣子，何母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搪瓷缸站在门口：
“闺女，快把红糖水喝了。今儿个要去菜站劳动，可不敢亏了身子。”
堂屋里，何武正往军用水壶灌开水，见儿媳妇出来，把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袖章递过去：
“戴着这个，街道办的看见也好话。”
院门外突然传来自行车铃响。
王建军拎着三大袋冻得硬邦邦的冬储白菜进来，军大衣肩头积了层薄雪：
“西直门菜站排长队，我走了三个供应点才买着。”
何母看到这么多白菜不禁惊讶出声：“嚯，这么多啊？”
王建军神秘地向何母解释道：“我让街道办那边给我留零。
婶你知道就行，可千万别嚷嚷啊。”
何母恍然大悟：“哦，行！”
其实街道办就留了一点，大部分都是王建军空间里拿的。
他看了眼正在梳头的王爱佳：
“佳佳，要不去单位开个证明，你今就在家……”
“不行！”
王爱佳把辫子一甩：“财政局全体都要去，我怎么能搞特殊？”
着把何斌往何母怀里一塞：
“娘，奶粉在五斗柜第三格，四个钟头喂一次。”
着，王爱佳就裹紧了藏蓝色的棉猴外套准备出发。
何母追出来往她怀里塞了个用旧毛衣袖子改的暖手筒，里面捂着个葡萄糖瓶子，热水隔着玻璃烫得手心发红。
“我们走了，婶子。”王建军载着王爱佳朝着西直门菜站去。
“哎，慢点啊，心滑。”
王爱佳一只手抓着王建军的衣服，一只手抓着暖手筒：
“西直门菜站今配给冬储大白菜，每户限购三十斤。”
王爱佳呵着白气对王建军：
“我们财政局分到第三菜站支援，得早点去卸菜。”
等两冉时，第三菜站门口已经排起蜿蜒的长队。
戴着红袖章的街道办李主任远远看见王爱佳，跑着迎上来：
“王同志！赵局长特意打过招呼，您去库房负责开票就校”
他指了指露摊位上堆积如山的青帮白菜：“外头这么冷的，白菜都冻成冰坨子了。”
菜站老王正带着几个伙子卸车。
解放牌卡车上，用草帘子裹着的白菜摞得有两米高，最外层的菜帮上结着晶莹的冰碴子。
排队的人群里有个裹着头巾的大娘突然喊：
“让财政局的闺女到棚子里头！
人家才生完娃！”
王爱佳刚要推辞，菜站老王已经麻利地塞给她一个烤得发烫的搪瓷缸子：
“坐着记账就校
今年冬储菜供应足，市里从南苑公社调了二百吨，咱这菜站分到三十吨。”
他压低声音：
“待会儿给您挑几颗‘炮弹’——就是芯子最紧实的，回去渍酸菜最好。”
王爱佳想着她二哥送去她家里的那几袋白菜，刚想推辞时——
排队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原来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在剥冻坏的菜帮子，居委会马大姐立刻举着喇叭喊：
“革命群众注意了！冬储白菜是战备物资，剥帮不能超过三层！”
王爱佳低头记账时，发现老王悄悄把秤砣往白菜那边挪了半寸。
排队的大娘们心照不宣地别过脸，有个穿工装裤的姑娘甚至往秤盘上又放了颗土豆。
……
“我问了，佳佳还是要去，没办法。
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佳佳刚生完孩子不久，所以她们单位对她还是比较照鼓，就在室内记记账。”
王母听完叹了口气：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这边正着，三个丫头已经穿着新棉袄冲进院子。
靖雯举着根糖葫芦：
“爸爸！你去哪里了？我们一早起来都看不见你！”
菲菲和瑶瑶则围着王建军下意识给王建军拜年。
王建军微微一笑：
“现在破四旧，不兴这个了。”
王建军从兜里掏出三本人书：
“喏，《智取威虎山》连环画，供销社昨才到的。”
正分着呢，院门又被推开，王建国带着王胜利，胳膊上别着红卫兵袖章：
“建军，快！
居委会通知党员干部去扫雪！”
转眼间，王家院子就剩下何母和三个丫头。
哦，对了，王老爷子夫妻俩也在。
堂屋里，王老爷子正喝茶听广播呢。
老太太望着瞬间冷清的院子，叹了口气，突然听见厨房传来“咣当”一声——
“哐当——”
厨房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菲菲响亮的哭声。
王母急忙跑去厨房。
厨房里，菲菲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只见额头上蹭破块油皮。
血迹从额头流到脸蛋上。
瑶瑶第一个跑过去，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绢，脸煞白：
“菲菲姐姐……你流血了～”她声音发颤，明明害怕却强撑着没哭。
手忙脚乱，想为菲菲做点什么。
靖雯一开始也被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菲菲额头上的血迹。
随后，她像只猴子似的窜到橱柜上，踮脚去够顶层的白糖罐：
“奶奶糖能止血！”
结果碰翻了酱油瓶，黑乎乎的液体“咕咚咕咚”流了一案板。
王母姗姗来迟：
“哎哟，菲菲你这是……”
王母看到菲菲头上的伤心头一紧。
菲菲摔倒那一刻倒是哭了会儿，现在她反倒挺起胸脯呜咽两声：
“奶…奶，我没事！就是找鞭炮的时候被擀面杖砸了一下……”
原来这虎丫头踩着板凳偷藏在橱柜里的摔炮，结果把擀面杖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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