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御花园内，奇花异草争妍斗艳，一派祥和。
然苏妲己立于这锦绣之中，只觉周身发冷，掌心微微濡湿。
他此来，是要面见那位一手缔造了大武盛世，亦以铁血手腕震慑下的太上皇——武琴。
通传的宫人引他至一处临水轩榭，武琴正坐于其中，手中执着一杯清茶，姿态闲适，目光却锐利如鹰，仿佛早已洞悉他的来意。
她今日未着繁复宫装，仅一身暗紫色常服，更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沉凝。
“臣苏妲己，参见太上皇。”苏妲己躬身行礼，声音尽量平稳。
武琴并未让他久等，淡淡道：“皇夫不必多礼，赐座。”
待苏妲己落座，她才放下茶杯，开口道：“听闻，你有事寻哀家？”
苏妲己定了定神，组织着措辞：“太上皇，臣今日斗胆前来，是为北境之事。”他顿了顿，感到武琴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他身上，“臣听闻太上皇有意开启战端，靖平草原，拓土西域。然大武方经内乱，朝堂初定，国库亦因肃贪尚未完全充盈，百姓盼的是休养生息，而非再起刀兵。此刻大动干戈，是否……操之过急？”
他斟酌着每一个字，试图将语气放得恳切而不失分寸。
他知道，眼前这位女性，意志坚如钢铁，寻常言语难以动摇。
武琴听着，面上不见喜怒。待他完，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皇夫所言，与那些大臣们倒有几分相似。他们忧国忧民，哀家理解。但你可知，猛虎卧山，群狼环伺，若一味蜷缩，只会让人以为你爪牙已钝。”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武此刻，正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宣告我们的力量，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邻邦。开朝盛景，武氏一统下之宏愿，尚未达成。明月肩上的担子重，哀家，自当为她分忧。”
苏妲己心中一沉。太上皇的意志，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定。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陈利弊：“太上皇，强盛非只在武力，民心安定，国富兵强，方是长久之计。午门之事，已是刮骨疗毒，若再轻易开启战端，耗损国力，百姓困苦，恐非大武之福。”
武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似是赞赏，又似是别的什么。她忽然轻轻一笑，这一笑，却让苏妲己背脊莫名一紧。
“皇夫心怀仁善，是明月之福，亦是大武之福。”武琴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你担心大武国力不济，难以自保？那你可知，你先前献上的那些图纸，工部已经造出来了。”
苏妲己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火……火铳？”
“正是。”武琴的指尖在温润的杯壁上轻轻摩挲，“威力比之寻常弓弩，强了何止十倍。军部的将领们试用之后，个个摩拳擦掌，只待陛下一声令下。”
苏妲己脑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真的造出来了？那几张他凭借记忆画出的简陋图纸，竟然真的变成了可以喷吐火焰的杀人利器。
他当初献上此物，本意是增强大武的防御力量，让这个国家在乱世中能有自保之力，不至于任人宰割。
他从未想过，这东西会成为主动出击，开疆拓土的工具。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
他给出的方案，是对是错？这一刻，他竟有些迷茫了。
他所求的，不过是安稳度日，护着妻主和孩子。
可在这皇权至上的世界，在这女帝与太上皇的眼中，拥有这等利器，若不用来攻城略地，攫取更多的资源与土地，那还留着做什么？难道真的只用来看家护院吗？
武琴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缓缓道：“皇夫，哀家知道你心善。但你要明白，这世间的法则，便是弱肉强食。你不去打别人，别人便会来打你。大武想要长治久安，就必须拥有让所有人都畏惧的力量。”
苏妲己沉默了。他知道，他不动这位太上皇了。
她的决心，她的意志，早已超越了个饶情感，融入了整个王朝的命运。
弱就要挨打，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他始终无法将那些冰冷的文字与未来可能发生的血腥场面联系起来。
良久，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太上皇，臣……明白了。开疆拓土，或许是此刻大武的必然之选。只是……”他抬起头，迎向武琴深邃的目光，“那火铳，威力巨大，若是用于战场，请太上皇……约束将士，莫要过于残暴。此物出自臣手，臣不愿其成为……滥杀无辜的凶器，徒增怨孽。”
这番话，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努力。
他知道这请求或许真，但在战争的洪流面前，他只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为那些可能因此丧生的无辜生命，也为自己那份不安的良心。
武琴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她知道苏妲己的性子，虽有雷霆手段，本质却存着一份读书饶悲悯。
她身为太上皇，见惯了生死，也深知成就霸业的路上，仁慈是最无用的东西。
但她今日却并未动怒，反而语气温和了些许。
“皇夫的顾虑，哀家明白。”武琴的声音依旧沉稳，“战争自有其酷烈之处，但大武的军队，并非嗜杀之辈。哀家会叮嘱下去，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她顿了顿，话语中带着一丝安抚，“你献上慈利器，于国有大功。哀家与明月，都记在心里。莫要因噎废食，心生芥蒂。”
她不想这个聪明的女婿，因为此事与皇室产生隔阂。苏妲己的才智，对武明月，对大武，都还有大用。
苏妲己心中百味杂陈。他知道，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果。他微微垂首：“谢太上皇体恤。”
“嗯。”武琴端起茶杯，“你若无事，便先退下吧。多陪陪九，那孩子，哀家也甚是喜爱。”
苏妲己起身告退，走出御花园时，只觉得阳光依旧明媚，但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抬头望，这条路，似乎越来越由不得他自己选择了。
那火铳，究竟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他已不敢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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