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早该知道的。”陈意晚忽然想到那个单纯的书生，他单纯，当初也只是为了躲避云殊的追杀的伪装，他从来不简单。
“不是的。”云凌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是云宴了，甚至，也不是如期了。”
“他被夺舍了？”
云凌还是摇头，“也许，他只是变了，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
夏夜便是死在了不会变通上。
得知如期新娶了贵妃，夏夜是第一个去闹的。
他当了半辈子的家主，自然不明白君威不可冒犯的道理。
一开始也只是被打了出去，接着被发配回了染花巷。
“我已经把请求归田卸甲的奏折写好了，十后也要回染花巷的。然后，那轮月亮就出现了。”
再次提起那个下午，云凌还是觉得有些窒息。
收到消息的时候，下属急匆匆而来，他原本以为是要汇报异兆缘由的，却是一封绝笔信。
夏夜一生荒唐而不拘节，但绝不会自尽。
……
残阳像泼翻的朱砂染透恶狗岭，云凌踩着枯枝转过山坳时，惊飞了啄食腐肉的乌鸦。
夏夜背靠半截焦黑的槐树坐着，双目紧闭，心口插着的长剑“宝宝”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那是他及冠时，夏夜亲自铸的一对剑。
吞口处还嵌着颗歪歪扭扭的琉璃珠——那是云凌的杰作。
“喂……这玩笑过头了。我会生气的。”云凌的靴子陷进血泥里，脸上还在笑着，眼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恐与忧伤。
云凌慢慢蹲下身，去看夏夜灰败的脸，正想去抚摸，夏夜的手突然滑落膝头，露出掌心攥着的一张纸条。
到此处，云凌哽了哽，又努力深呼吸一把，将眼泪生生咽了下去。
推开窗，让凉风吹进房间，花白的头发被扬起，看得陈意晚心底也是一阵的酸涩，便安慰道：“不用担心，叶紫衣的阵法精进了不少，等我休养好了，咱们就回颍川，救回夏夜和风。”
云凌摇了摇头，从贴身里衣内拿出一张皱皱巴巴染血的纸条，递给了陈意晚。
陈意晚打开，是夏夜的字。
盯着晚晚，不要再用吞月的能力了。爱你。
一句话的最后，是草草画出的一颗心。
一半染了墨渍，一半沾了鲜血。
时间长了，整颗心都变成了暗淡的黑红色。
陈意晚眼里的泪滚落下脸颊，倔强道：“我一定要救回他。”完又强调了一遍，“一定要。”
叶紫衣抱着阿源走到屋外的窗前，好奇地朝里面看了看。
自从风被掳走，世外筑的人都沉默了，一个个地都开始疯狂地修炼起来了。
整个院都弥漫着一股积极向上又绝望怨恨的气氛，尤其是叶紫衣，几乎很少出现在陈意晚面前。
这个时候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
“怎么了？”陈意晚擦了擦眼泪，问道。
“筑外，来了好多人，宫里的。”
“宫里的？”陈意晚边问边披了张厚毯子出门。
走出院门，只见世外筑外规规矩矩地站着一队铁甲兵，恍惚间竟让陈意晚想起帘年在染花巷神木林里碰到的云家的铁甲卫。
一股怨气便涌上了心头，张嘴便是毫不客气地质问，“你们干嘛的？”
铁甲兵见到陈意晚，整整齐齐地往地上一跪，为首之人抬起胳膊奉上了一道诏书。
……
竹帘被晨风掀起半角，陈意晚正用银剪修着窗边的白荼靡。
露水从青瓷盆边缘滑落，洇湿了搁在藤椅上的玄色诏书——新女皇亲笔信笺混着龙涎香的味道，在满屋艾草气息里显得格外突兀。
溪水依旧在卵石滩上叮咚，三只芦花鸡啄食着晾在竹筛里的粟米。
陈意晚的指尖抚过诏书尾赌朱砂印，“阿燕也算是扬眉吐气了，没想到来了济海，从宫女一跃成了女皇。”
“不过是如期的傀儡罢了。”云凌冷笑一声，“她哪里是想要你帮忙绣朵花，是要将你，将世外筑烙进她皇权的图腾里。”
后窗瓢来新翻泥土的腥气，叶紫衣晨起种的莴苣苗还顶着露珠，嫩叶在晨光里蜷成婴孩握拳的姿势。
陈意晚就着晨光穿针引线，银针刺透素娟的声响，惊走了偷吃粟米的麻雀。
她绣的荼蘼没有女帝想要的雍容，倒像篱笆外被山风吹歪的野花，花瓣倔强地朝着溪流的方向舒展。
溪里，潇潇不怕冷地在畅游，时不时亮着嗓子叫唤几声。
“一朵花，换一座山，也值了。”陈意晚道。
云凌笑了笑，拿起阿燕的手书看了看，念了一句：“今命难测，妾身竟承大统，惶恐不胜。闻夫人绣工冠绝下，斗胆相求与登基凤袍襟扣绣荼蘼一朵，取陌路芳华，新生伊始之意。”
“绣工冠绝下。”陈意晚自嘲一句，“她这睁眼瞎话的本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跟谁学的，跟她主子学的呗。”
云凌哼了一声，抖了抖手中的玄色布信，继续念：“妾知夫人性喜清幽，特将苍梧山赐做永业，该处竹林掩清溪，鹿鸣伴鹤影，与夫人旧居莲花台行肖神似……”
念到这里，云凌免不了骂了句，“狗随主子，起官样话，一套一套的，还这里像莲花台，像个屁！”
陈意晚手中的刺绣不停，三下两下便绣了一朵五瓣花，“行了，就这么着吧。”
绣朵花换个山头，也值了。
至于接下来的事儿，她可就不配合了。
暮春将至，宫中牡丹将绽，盼夫让暇可携公子来赏花，并出席妾之登基大典。临表涕零，谨拜。
去个屁。
不过随信带来的苍梧山地契她却之不恭了。
这一队铁甲卫在世外筑待了三，方才盼到陈意晚将绣好的凤袍交给了他们。
只是看到那草率的五瓣花，铁甲卫首领还是觉得眼前一黑，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脑袋。
陈意晚安抚道：“放心，你家主子知道我什么水平，不会为难你的，赶紧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完转头就走，迈出两步又补了一句：“对了，这三的伙食费记得给星星。”
星星也觉得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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