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青禾镇的老槐树在立春前一夜突然抽出新芽，鹅黄的叶苞如星星缀满枝头，却在黎明前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陈阿公摸着树皮上的新纹，如同抚摸苍龙的鳞片，星象图上的角宿位置泛着青光，却有一道冰纹如锁链般缠绕——那是冬季残留的寒精在作祟。
“丑时三刻，东方会现‘青龙摆尾’之兆。”老人将新制的春幡插在门框上，幡面的青牛图案被晨露洇湿，“满，你去取‘迎春杖’，需用头年冬至埋下的柳枝；大暑，准备三升‘咬春酒’，要用去年白露的露水和今晨的桃蕊浸泡。”
少女踩着残雪往桃林走，鞋底的铁钉在冰面上划出火星，惊飞了枝桠间的寒雀。桃林深处的老桃树下，埋着她去年冬至埋下的柳枝，树皮上缠着的红绳已经被地气染成了青色。当她拔出柳枝时，根部竟带着一团冻土，里面蜷缩着一只冰晶凝成的蝴蝶，正是冬神的使者“霜魄”。
“心！”大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年手持镇浊薄荷鞭，鞭梢系着的立春红绫在风中猎猎作响，“冬寒未褪，霜魄会吸走春气！”
话音未落，冰晶蝴蝶突然振翅，化作万千冰针射来。满连忙挥动迎春杖，柳枝上的新芽竟绽开金色花苞，每一朵都发出细微的“噗通”声，如同一粒粒春种落入春泥。冰针触到花苞瞬间化作水滴，滋养了脚下的土地，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
两人回到村里时，陈阿公已在晒谷场中央用黄土塑好了“春牛”，牛背上坐着个红衣童子，手中握着写影五谷丰登”的彩幡。老人将咬春酒泼在牛蹄旁，酒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升起，竟在牛眼位置凝出两颗露珠，映着东方渐白的空。
“时辰到了！”陈阿公大喊一声，递给满一根彩鞭，“鞭打春牛三下，唤醒青帝！”
少女扬起鞭子，却在落下的瞬间犹豫——那春牛的眼睛里，竟映出她去年寒冬在雪地里救起的冻雀。就在此时，远处的山峦间突然传来龙吟，苍龙七宿的角宿冲破冰纹锁链，一道青光落在春牛身上，泥塑瞬间活了过来，化作真牛大的青牛，牛背上的童子也变成了身着青袍的神灵，手持木杖，脚踏祥云。
“吾乃句芒，春神青帝使者。”神灵开口，声音如嫩竹拔节，“今冬寒精勾结玄冥余孽，在河筑巢，阻断春气流转。需在雨水前，取龙涎井水调和‘七香茶’，浇灌河入口的‘扶桑根’，方能让春气重回人间。”
满这才注意到，青牛的四蹄下有冰裂纹蔓延，所到之处，刚发芽的草苗重新冻结。陈阿公翻开星象图，只见图上的“根星”黯淡无光，旁边注着“春气滞，龙涎竭”——那是主掌东方水源的星官。
“龙涎井在东海之滨的扶桑树下，”句芒挥动木杖，青牛身后浮现出通往东海的云雾径，“但需心‘冰蚕’，它们以春气为食，会吐出万年玄冰封锁井口。”
大暑将镇浊薄荷鞭缠在腰间，又往竹篓里装了陈阿公特制的“驱寒姜茶”：“我们这就出发，阿公留守镇上，组织村民准备‘七香茶’的药材——迎春蕊、桃花瓣、柳枝芽、麦苗尖、蕨菜须、竹笋衣、李花萼。”
东海之滨的扶桑树下，龙涎井被百丈玄冰覆盖，冰层中隐约可见游动的银色丝线，正是冰蚕吐的丝。满举起迎春杖，杖头的金色花苞突然绽放，洒下一片金光，竟将冰层晒出缕缕青烟。大暑趁机甩出薄荷鞭，鞭梢卷住井沿的冰棱，用力一拉，裂开一道尺许宽的缝隙。
“心！冰蚕来了！”满惊呼。只见冰缝中钻出无数白色虫，周身覆盖着冰晶，所到之处，地面结出蛛网状的冰纹。她连忙掏出咬春酒，洒在虫群中，酒香化作粉色烟雾，冰蚕触到烟雾瞬间化作露珠，落在扶桑树根上，竟开出一朵朵红花。
龙涎井水终于露出真容，水面上漂浮着七片巨大的荷叶，每片荷叶中央都凝着一颗露珠，在阳光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赤、橙、黄、绿、青、蓝、紫，正是七曜的光芒。大暑用葫芦心翼翼地收集露珠，忽然听见井中传来龙吟，水面映出苍龙的倒影，龙目微睁，似乎在诉着什么。
“这是苍龙的眼泪，”句芒的虚影在井边浮现，“冬寒锁喉，它已许久未能行云布雨。将龙涎露珠带回，与七香茶同煎，可解河之冻。”
两人不敢耽搁，日夜兼程赶回青禾镇。雨水节气当日，陈阿公已率领村民在镇东的“升龙台”上搭起七层高的茶灶，每层灶口都对应着不同的星象方位。满将龙涎露珠倒入最大的铜壶，大暑则按北斗七星的顺序投放七香药材，当最后一片李花萼落入壶中时，壶中突然升起七彩烟雾，在空中凝成“风调雨顺”四字。
“起灶！”陈阿公一声令下，七灶同时点燃，用的是立春那从老槐树下收集的“生气火”（即新抽的柳枝）。铜壶中的茶水沸腾起来，竟化作一条七彩巨龙，腾空而起，朝着河入口飞去。
与此同时，空中出现壮丽的景象：苍龙七宿完全苏醒，龙身缠绕着七彩祥云，龙爪踏碎最后一片寒云，河之水倾泻而下，却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化作绵绵细雨，每一滴雨水中都裹着细的春芽。
“是春雨！”村民们欢呼着冲进雨中，任雨水打湿衣襟。满看见，那些雨水落在结冰的河面上，冰层立刻裂开，露出潺潺流水；落在枯树上，枝头瞬间抽出新芽；落在孩子们的掌心，竟变成了可食用的软糖，带着七香茶的清甜。
陈阿公望着重新焕发生机的星象图，龙角星的冰纹已完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青光。他轻轻抚摸着图上的“雨水”二字，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滴露珠形状的印记，晶莹剔透，宛如苍龙的眼泪。
“知道为什么雨水要接露水吗？”老人对着围过来的村民们道，“因为这是地交泰的精华，是苍龙与春神给人间的赠礼。”
满和大暑站在升龙台下，看着远处的麦田里，村民们正在举邪闹春田”仪式，用竹篓装着炒豆撒向田间，据能吓跑害虫，引来喜鹊。青年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做好的春饼，卷着豆芽、韭菜和鸡蛋，散发着诱饶香气。
“快尝尝，刘婶刚做的。”大暑递过春饼，耳尖微微发红，“她咬春要趁早，不然春气会跑掉。”
少女咬了一口，面皮的柔软与蔬材脆嫩在舌尖交融，混着雨后泥土的清香，竟比山珍海味还要鲜美。她望向空，只见苍龙正在云层中舒展身躯，龙尾扫过之处，春雨纷纷扬扬，滋润着青禾镇的每一寸土地。
夜幕降临时，青禾镇的上空升起了孔明灯，每个灯上都画着苍龙与春神共舞的图案。满的手臂上，那枚嫩芽形状的印记不知何时变成了绿叶，在灯火中轻轻颤动，仿佛在感受春的脉搏。
“明年惊蛰，我们去捉‘春虫’吧。”大暑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期待，“听用春虫泡的酒，能治陈年老寒腿，阿公的咳嗽不定也能好。”
满笑着点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鸣，那声音穿过春雨，带着蓬勃的生机，仿佛在宣告：春，真的来了。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青禾镇的青石板上，奏出一曲关于新生的乐章。陈阿公往星象图上添了最后一笔，抬头望向窗外，只见老槐树的新芽在雨中舒展，每一片叶子上都滚动着晶莹的水珠，那是春的诗行，是地写给人间的又一封情书。
（全文共计57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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