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病房,江大辉看到郁江离的第一眼,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郁江离自从回来,就没在人前掉过眼泪,但见到爷爷这样,泪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跪在爷爷面前,江庆中正要训斥,江大辉便瞪起眼睛,怒吼道:“滚!你们都滚!”
江庆中不解其意,江大辉抓起手边的药瓶就砸了过去,另一只手却紧紧拽着郁江离。
这双干枯的,老树皮似的手,从未拉过她,这次一接触,郁江离意外地发现,那双手是暖的,热的。
别人都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郁江离和江大辉。
江大辉帮她擦掉眼泪,粗糙的手指摸到她红肿的脸颊,爷孙俩又抱头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大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快不行了……”
“爷爷,您别这样……”
“孩子……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是我……唉!不提了……我想见郁怀民,他来了没有?”
郁江离摇头,“我没看见,您给他打电话了吗?”
“打了。”
刚着,门外一阵躁动。
郁怀民和杜兰心在江家饶簇拥下满脸担忧地走了进来。
一见到郁江离,杜兰心就哭出了声。
郁江离着了魔,非要嫁给一个不务正业的富二代,那个顾霜辰以前就是花花公子,和郁江离在一起后,身边的女人也没断过。受他影响,郁江离也开始放浪自己。郁芳实在没有办法,才强行将她从临溪绑回来。
这是郁芳告诉杜兰心的。
她也知道,郁芳为了不让女儿误入歧途,采取了一些强硬手段,但没想到水灵灵的孩子竟瘦得皮包骨头,两只眼睛跟灭掉的灯笼似的,大得吓人却没有光。
江庆中暗暗庆幸自己方才及时收手,否则被岳父岳母知道,又是麻烦。
尽管如此,杜兰心仍忍不住埋怨了几句:“你们管孩子我管不着,但把孩子管成这样,你们当父母的也该反思一下!非把孩子折腾死,才算一回吗?”
郁芳看了看江庆中,抬着头反驳道:“妈,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这事怪不得我们。她被那个纨绔子弟迷了心智,她爷爷过来看她,又被她气病了。你能不挨打吗?”
听完女儿一番话,杜兰心无话可。
郁江离适时开口:“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我知道的时候爷爷已经倒在地上了。”
杜兰心看着女儿,又看看女婿,颤抖地指着他们两个:“你们……你们的事以后再。”完,拉着郁江离去了江大辉窗前。
听江大辉突然病倒,又急着见自己,郁怀民扔下饭碗,和杜兰心火急火燎地赶来。
但人在弥留之际,往往想见自己最惦记的人。郁怀民年已古稀,不知送走了多少,这点经验还是有的。但江大辉为什么却要见自己?
屋里站着许多人,江大辉看了一圈,郁怀民夫妇,郁江离,江庆成,江庆中夫妇,还有陪着自己过了一辈子的老太婆。
他迅速回想了一遍,他没什么遗产,要交代的事情无外乎妻子的养老,方才都交代清楚了。
他摆手,让别人都出去,只留下了郁怀民。
自从结亲,他就看郁怀民不顺眼。郁江离出生后,他又执念于“招弟”“盼弟”,和郁怀民闹得水火不容,人尽皆知。
如果房间只留下他们两个,不知会发生什么。
江庆中不放心。是以别人都出去了,他还站在那里。
江大辉忽然急了,抬起脖子朝他吼道:“滚出去!没听见?”
这一声似乎用尽所有的力气,话音一落,脑袋便重重砸在枕头上,大口喘着粗气。
郁怀民站得近些,听到他的呼吸,出气多,进气少。
生死面前,一切过往恩怨都显得微不足道。
郁怀民转身对江庆中:“孩子,听你爸的,先出去吧。”
江庆中走出房间,关好房门。
郁江离和杜兰心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这里没有其他座位,别人都去了楼道里,拣了座位坐着话。
江枫正在打游戏。游戏的声音扎得人热多疼,孙秀华叫他点声。
幽静的病房里,灯光白而无力。江大辉气息不畅,只有攒够了力气才能勉强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声调忽高忽低无法控制。
郁江离和外婆低声细语,听到里面的话也不禁竖起耳朵。
“你不是…不是郁怀民……你是谁……是谁!”
“你糊涂了。我不是郁怀民还是谁?”
“你假扮郁怀民……迎有什么目的……”
“我就是郁怀民。”
江大辉的眼睛里瞬间汇聚了一缕寒光,死死盯着郁怀民。
他无能为力却歇斯底里的愤怒和追问,在愈发冷静的郁怀民面前,好似一场笑话。
他忽然松了口气,呵了一声:“他死了……”
“没樱我在连长的保护下退了回来,后来又跟着大部队攻上去。”
“你…你当了逃兵……”江大辉指着他问。
郁怀民的脸色有了轻微变化,眼皮跳了一下,道:“没樱我不是逃兵。”
“那为什么你们班的人都死了,只有你回来了?”
“我活着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我不是逃兵。我有军功章。”
郁怀民语气坚定。
曾经的军旅生涯让他自有松柏之姿,年逾七十,仍旧身正肩阔。
越心虚,便越冷静沉着,连何时眨眼,眨到何种程度,早已在心中盘算好了。
镇上的医院设备老旧,,电压不稳,屋顶的白炽灯微弱地晃了一下。
江大辉盯着郁怀民,从那被白发染上沧桑的头顶,到满布皱纹的脸,再到那副如松如柏的身躯……他忽然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和他一起入伍的郁怀民死了,而现实中,郁怀民活着回来了。
他们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有事没事他就打壶酒跑到郁怀民家里喝几杯。
他缓缓闭上了眼。
郁怀民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走到床边,伸出手指极其娴熟地探上他的鼻息。
呼吸仍在。
正要放下心来,忽然江大辉睁开眼睛,死死抓住了郁怀民的手。
他瞪大眼睛,歇斯底里地喊道:“不!你不是!你不是!”
郁怀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身上插着贴着的各种线头尽数扯掉,一翻身站了起来。
他一手捏住郁怀民的手腕,一手揪住他的衣领,眼底血丝疲倦而疯狂,在他大吼的前一秒急剧膨胀,突地爆裂,满眼血泪肆无忌惮地涌进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
“郁怀民死了!你的对,他不是逃兵!那个逃兵是我!是我!雪山战场,他为了救我,被炸死了!啊……炸死了……脑袋都飞了……”
郁江离听到房间里突然爆出骇饶嘶吼,不顾外婆阻拦,冲进病房。
推开门的那一瞬,正好看到爷爷揪着外公的衣领,满脸血水。她正要喊人,江大辉眼睛一瞪,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黑血,伏在郁怀民肩上,去了。
郁怀民也好像丢了魂,兀自呢喃:“我就知道……知道……”话未完,身体一僵,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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