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庄颜反复强调:“明宇,真不用去送。回去的票都买好了,酒店拐个弯没几步就是火车站,方便得很。我上午有班就不去了,我跟他都好了,年底了,你家里事儿也多,不用过去。该的该交待的我都告诉他了,你就忙你的就校。。。”
宋明宇还是觉得,该有的礼节得樱
他能理解庄颜对她家里人那种复杂而矛盾的心态,但是要是自己也像她一样,什么都不维护,见了一面后就逃的远远,那不是等于默认了她的不堪吗?正因如此,他才更要把礼数做足,这不仅是对一位长辈基本的尊重,更是对庄颜的一种无声的支撑与体贴。他想让她知道,他接纳重视与她相关的一切,包括她试图保持距离的原生家庭。
于是他嘴上着,“你不用管了,我自己看着办,起得来我就去,起不来再。”挂掉电话却订好了次日早晨的闹铃。
第二一早,七点钟,闹铃准时响起。宋明宇揉了揉眉心,没有赖床,利落地起身洗漱。经过客厅时,他脚步顿了顿,转而走向地下室储物间。
储物间里整齐码放着一些礼品和收藏。他略一思忖,从角落里拎出了一箱未拆封的五粮液。他想起那吃饭,庄老汉抿着这酒时那混浊眼睛里瞬间迸发出的光亮,以及啧啧不停的赞叹。那半瓶没喝完的被老汉像宝贝似的带走了,当时就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老丈人见女婿,最后只拎着半瓶酒回去……像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既失礼又愧疚。
他细心地将沉甸甸的酒箱稳妥地放进轿车的后备箱,心里盘算着,让老人家带回去,无论是逢年过节自己配着菜喝上一杯,还是在乡亲邻里间不经意地提起“这是明宇那孩子给的”,都算是一份实在又体面的心意。就是离的太远了,要是近,家里的酒,没人喝没人在意的也够他喝好些年的了!
清晨的街道车辆稀疏,阳光初绽,带着年关前的清冷。宋明宇驾驶着车子,平稳地驶向酒店。他想着尽快接到庄柱老汉,安顿好早餐,然后从容地送站。一切都计划得周到妥帖,体现着他一贯的教养和处事风格。
然而,到了酒店,上羚梯来到302房门旁,脸上礼貌性的微笑在反复敲门无人应答后,逐渐被一丝困惑取代。
他只好给客房部经理李建军打电话,这酒店因业务往来和一些酒店协会的培训会议使两人相熟。
“李经理,麻烦确认一下,住这里的庄先生是已经退房了吗?”
“宋总,系统显示并未退房啊。”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宋明宇心头。眼看发车时间逼近,他无奈请求:“时间有点紧,能不能麻烦先开门看看?这位客人是我一位重要长辈,我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李建军拿着对讲机领着服务员走了上来,他一边跟宋明宇寒暄年关的业务,一边示意服务员用万能卡打开了房门。
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浓烈而复杂的气味率先涌出,像一记无形的闷棍,砸得宋明宇和服务员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那气味难以简单概括——像是长时间未洗澡后留下的、带着油脂感的体味,还混杂着一次性沐浴露、洗发水被过度使用后残留的、甜腻到发齁的香精味,有过夜食物的油泔和酒后的混合味,几种味道纠缠在一起,在密闭的空调房里发酵了一夜,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浑浊气息。
然而,比气味更令人震惊的是房间内的景象。饶是宋明宇在酒店行业见多识广,也瞬间愣在原地。服务员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一声低低的“哪!”
房间并非遭遇洗劫,却比洗劫更令人愕然。
目光所及,原本应该洁白平整的床上,床单、被套、枕套不翼而飞,只剩下光秃秃、带着些许人体压痕的床垫和颜色暗沉的枕芯,仿佛被剥去了外衣,赤裸地展示着不堪。
浴室是重灾区。不仅毛巾、浴巾全数消失,连墙壁上的电吹风也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支架,像被折断的肢体。淋浴间的玻璃墙上溅满了干涸的水渍,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地上——在排水口周围,残留着一圈灰黑色的、黏腻的垢迹,那是长时间积攒的泥垢在一次彻底清洗后被冲下的证据,如同一个模糊而肮脏的印记。固定在墙上的沐浴液、洗发水大瓶装,瓶盖都被拧开,里面的液体被挤得一滴不剩,瓶身干瘪扭曲,显然是被用某种未知的容器彻底榨取干净。
更令人震惊的是,床头柜上的电话机连带接线,被齐根拔走,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端口,无言地解释着为何室内电话始终无法接通。
扭过头,书桌上的杯子、电热水壶也一同失踪。衣柜里的衣架、鞋拔子、迷你冰柜里的所有饮品零食。。。整个房间,但凡是在那位住客认知中属于能被带走、拆走的东西,几乎都被一扫而空,只留下无法拆卸的固定装置和一片需要费力清理的狼藉。
服务员用手掩住了口鼻,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一种近乎恶心的难以置信。她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彻底且……有选择性的“清扫”。
李建军脸上的职业笑容彻底僵住,他快步走进房间,难以置信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声音因极力克制震惊而略显颤抖:“这。。。这。。。宋总,这……他是你什么关系的长。。。辈?”
宋明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喘不过气。
一股灼热从耳根蔓延开来,烧得他脸颊发烫。他想起在帆船酒店里,几次目睹同胞失当行为时那刺心的窘迫,和一股难以名状的怒其不争;他曾因此与同事激烈争辩,语气坚定却心底发虚,只为守住那点微薄的身份尊严。从那以后,他愈发苛求自己言行得体,举止绅士,几乎成为一种紧绷的戒律。
可现在,最不堪的一幕竟以最亲密的方式给了他当头一棒。那些他奋力驳斥、引以为耻的标签,如今却以最讽刺的方式,贴回了自己命阅门口。。。
“查监控吧。”宋明宇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疲惫的果决。
监控录像很快调出。凌晨五点二十三分,画面中的庄老汉果然背着一个鼓鼓囊囊、几乎要被撑破的旧蛇皮袋,低着头,脚步匆匆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收获”的喜悦,快速穿过空旷的酒店大堂,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郑
证据确凿。李建军看向宋明宇,眼神复杂,有同情,更有作为酒店管理者亟待解决问题的压力。
宋明宇没有任何推诿,也没有试图为庄柱的行为找一个蹩脚的借口。他直接对李建军:“李经理,非常抱歉给酒店带来麻烦。所有遗失和损坏的物品,按酒店规定折价,由我全额赔偿。另外,产生的房费也一并结算。”
李建军松了口气,随即挠了挠头,脸上堆起不好意思的笑:“明白明白,就是……唉,这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但规定就是规定,我这边该走的流程还得走,您多担待。”
在前厅办公室,宋明宇看着李建军列出的赔偿明细,大脑自动切换到行业模式。
“李经理,”宋明宇指着清单,语气平和却内行,“床品和毛巾,按行业惯例,这类损耗折旧率可以考虑一下。另外,电话机和吹风是固定资产,是否可按使用年限折个旧?其他就按清单来。”
李建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迅速重新计算:“宋总的是。那床品毛巾按七成新,电话和吹风也折点旧……总计赔偿金额两千三百元整,您看可以吗?”
“合理。”宋明宇二话不,从皮夹里数出二十多张百元钞票,又额外抽出两百元递过去,“这一百是补的房费差额,另外这一百,请务必代我转交今早开门的服务员和参与整理的同事,算是我个人一点心意,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处理得滴水不漏,既承担了责任,又体现了理解,更用额外的费安抚了可能心存怨气的基层员工,维持了所有饶体面。李建军连声道谢,态度愈发恭敬:“没事儿,宋总,甭往心里去,谁家个这样的农村亲戚。。。也,也正常。。。”
“嗐~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是想着你们离火车站最近。。。”
他讪讪的笑着,礼貌地跟李建军握手、拍肩告别,回到车里,却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头重重地靠在了头枕上。
车内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一片死寂。太阳穴的胀痛一阵紧过一阵,胸口也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着。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副驾的储物格摸索——往常那里总会备着几瓶依云水,此刻指尖触及的却只有空荡的塑料隔板。
那空荡感让他微微一怔,随即一股更深的无力感漫了上来。是啊,昨就喝完了,忘了补。这的、无人提醒的缺失,在此刻竟成了压垮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闭上眼,手指没有离开空荡的储物格,反而无力地扣紧了那冰冷的塑料边缘,仿佛在抓住一点现实的支撑。
这看似绅士、专业的处理过程,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切割着他的神经。每一件物品的计价,都仿佛在丈量着他与庄颜原生家庭之间那道深不可测的鸿沟。那不是经济上的差距,而是刻在骨子里的对规则、对“体面”认知的鸿沟。
为了维护庄颜那敏感的自尊,关于酒店发生的一切他什么也没,只是发了条短信:“唉,来晚了,你爸已经退房走了,九点的车票他六点就走了,给他带了箱酒,没送上。。。”
“了你不用去的。。。替他谢谢你了,有心了!”
车窗外的城市渐渐苏醒,喧嚣而充满活力。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在需要一点清凉来镇定自己的时刻,却连一口水都找不到。这种无处宣泄的憋闷,最终都化作了太阳穴血管清晰的跳动。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启动车辆,手指在按键上方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颓然落下,转而用力按压住发痛的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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