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压着三饶呼吸，石道湿冷，脚底黏腻。叶婉儿掌心的烙印尚未散尽，胎记仍有一丝微热贴着锁骨，像未熄的炭火。陈智右臂的血顺着指节滴下，在青黑石砖上留下断续的暗点。憋宝人靠在墙边，猎刀拄地，喘息短促，左肩包扎处已渗出深色痕迹。
前方那尊判官像的声音还在耳中回荡——“情债未清”。
话音落时，墙上碎石坠落的节奏忽然变了。不再是零星敲击，而是连贯、均匀，如同某种信号。陈智抬手，指尖在唇前一横，三人立刻止步。他目光扫向高处凹槽，那青铜像双目依旧闭合，却再无声响传出。
就在此刻，雾中走出一人。
黑袍覆体，宽袖垂地，袍角无风自动，踏过石面竟无声息。来者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之下，唯有喉间一道细线微微起伏，似有气息流转，又似被外力牵引。他行至五步外站定，抬起右手，袖口滑出半截枯瘦手掌，指甲乌紫，指节泛着金属般的灰光。
“酆都大帝有令。”声音沙哑，不似出自人口，倒像是从地底缝隙中挤出，“带生人去。”
叶婉儿瞳孔一缩，左手悄然掐诀护住心脉，右手已将一张黄符按在憋宝人背后。她记得上一次胎记发热时，正是守卫现身之前。此刻它再度发烫，不是警告，而是呼应。
陈智没动，只将匕首换到左手，刀尖微抬。他盯着对方咽喉那道细线，心中已有判断：这人不对劲，呼吸紊乱，动作僵硬，像是被人提着线的木偶。
黑袍使者未等回应，右腕一抖。
“嗖——”
一道乌光自袖中激射而出，如活蛇般直扑三人咽喉。叶婉儿反应极快，铜钱剑出鞘半寸，剑锋迎上那物，一声脆响，乌光应声断裂。
落地之物蜿蜒扭动，竟是条锁魂链，链身漆黑如墨，环环相扣，断裂处腾起丝丝黑气。眨眼之间，链条扭曲变形，鳞片浮现，头颅昂起——化作一条通体漆黑的毒蛇，双眼赤红，口吐阴雾，蛇信吞吐间发出刺耳嘶鸣。
憋宝韧吼：“退！别让它沾身！”
陈智一把拽住他后领向侧翻滚，叶婉儿挥剑横扫，剑气逼退蛇首。那蛇却不追击，反而盘踞原地，七寸处鼓动不止，仿佛藏有异物。
“不是实体。”陈智趴在地上，迅速从背包残壳中抠出一块反光镜片，“这东西半虚半实，弱点在灵核。”
他将镜片卡在匕首柄端，借雾中微光反射一点寒芒，投在蛇身七寸位置。蛇果然暴起扑空，扭身之际露出破绽。陈
智抓住时机，猛掷匕首。
刀光划破浓雾，贯穿蛇颈下方三寸。
“噗——”
黑血喷溅，落地即燃，石板被腐蚀出蜂窝状坑洞，青烟升腾，气味腥臭刺鼻。叶婉儿早有准备，甩出两张镇秽符，符纸贴地瞬间燃起淡金色火焰，将血迹尽数封住。
毒蛇抽搐数息，轰然炸裂，残渣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黑袍使者站在原地，未动分毫。他低头看着蛇尸消散之处，喉间那道细线再次轻微震颤，仿佛接收某种指令。
“大帝有令。”他重复，语调毫无波动，“带生人去。”
叶婉儿握紧铜钱剑，剑柄已被汗水浸湿。她缓步上前两步，与陈智形成夹角之势。方才那一斩耗去不少力气，胎记热度未退，反而隐隐加剧。
她凝神望向使者双眼，试图窥其气息流转。可对方体内空荡一片，既无心跳，也无魂火跳动，唯有一缕极细的黑丝缠绕喉管，延伸至颈后，没入衣领深处。
傀儡。
她心头一沉。
这不是活人，也不是寻常阴差，而是被炼制过的传令使，专为传达帝谕而设。这类存在一旦完成使命，便会自毁，不留痕迹。
“你的‘生人’，是指谁？”她开口，声音平稳。
使者不动。
“我们三人皆入城门，为何独要带走一个？”
依旧沉默。
陈智缓缓站起，右臂无力垂下，左手捡起地上匕首残柄。他盯着使者腰间——那里空无一物，却有一道极浅的凹痕，像是曾佩有令牌之类的东西。
“它身上没有凭证。”他低声对叶婉儿，“真正的阎罗使者，必持勾牌或令签。这东西……是冒牌货？还是被篡改过的？”
憋宝人靠着石壁，脸色苍白，却突然开口：“别问了……这种使者，听过就行，别逼它回答。”
“为什么？”
“因为它答不了。”他喘着气，“它的嘴，只是传话的孔。你逼它不该的话，它就会炸。”
话音刚落，使者喉间黑丝猛地一紧。
三人立刻戒备。
可那使者并未自爆，只是缓缓抬起左手，指向陈智。
动作迟滞，却坚定。
“带生人去。”第三次重复。
叶婉儿挡在陈智身前，铜钱剑横于胸前。她能感觉到胎记的热度正沿着脊背蔓延，像是某种共鸣正在建立。
使者见状，终于有了新动作。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焦黄竹简，展开不过半尺，上面刻满扭曲符文，字迹非篆非隶，透着一股腐朽之气。竹简展开刹那，四周雾气骤然凝滞，不再流动，仿佛时间也被冻结。
陈智察觉异常，迅速扫视四周——石墙上那些模糊名字此刻竟微微发亮，像是被无形之力唤醒。其中几个名字边缘渗出血丝，缓缓滑落。
“它在激活标记。”他低声道，“这些名字……是曾经进过城的人？”
叶婉儿没回答。她的注意力全在竹简末端那个残缺印记上——那形状，竟与她母亲遗留玉牌背面的纹路极为相似。
使者举着竹简，静立不动，仿佛等待某种回应。
陈智忽然冷笑：“它要的不是我们走，是要我们自己走进去。”
“什么意思？”叶婉儿问。
“它不能碰我们。”陈智盯着那枚残缺印记，“规则限制。就像守卫只能提问，不能越界动手。这使者也只能宣告命令，不能强行拖人。所以它拿出这个——让我们自己做出选择。”
憋宝人颤抖着抬头：“选择？哪有什么选择……进了这城，谁还能回头？”
使者依旧举着竹简，黑袍在凝固的雾中纹丝不动。
叶婉儿看着那残缺印记，脑海中闪过狐仙庙中老妪消散前的画面——母亲的身影，倒在血泊中的道袍，还有那句未完的话：“……你要替我……”
她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陈智察觉她的异样，低声道：“别看太久，那竹简可能摄魂。”
叶婉儿猛然回神，闭眼一瞬，再睁时已恢复清明。她后退半步，与陈智并肩而立。
“我们不走。”她。
使者喉间黑丝剧烈震颤，竹简上的符文开始龟裂，边缘冒出黑烟。
但他仍未动作。
仿佛在等待。
等一句话。
等一个转身。
等一个人主动迈出第一步。
憋宝人忽然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沫。他死死盯着竹简，眼神涣散，喃喃道：“我师父……也是这样站着……然后……然后他自己走了进去……”
陈智猛地扭头看他：“你什么？”
“他听见了……听见里面有人叫他名字……”憋宝人声音虚弱，“他也看到了……那个印记……”
叶婉儿心头一震。
原来如此。
这竹简不只是命令，更是诱饵。它唤醒记忆，勾起执念，让目标自愿跟随。
而她，也差点陷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将铜钱剑插入地面，剑身没入三寸，稳稳立住。
“我们不走。”她再次，声音更重。
使者终于有了变化。
他缓缓收起竹简，黑烟缩回卷轴内部。喉间黑丝停止震颤，整个人如失去支撑般，微微晃了一下。
但他没有消失。
也没有攻击。
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座被遗弃的碑。
雾依旧厚重。
石道向前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叶婉儿拔出铜钱剑，剑尖滴落一滴血，落在石板上，瞬间被吸干。
陈智左手握紧匕首残柄，右臂血流不止，却始终没有松手。
憋宝人靠在墙上，眼皮沉重，却不敢闭上。
前方五十步外，雾中隐约现出一座石台轮廓，台上似有香炉静置。
使者忽然转过身，面向那石台，一步，一步，缓慢前校
每走一步，脚下石砖便裂开一道细缝。
他没有回头。
也没有再话。
直到身影彻底没入浓雾。
只留下三人站在原地，听着那渐远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敲在心上。
叶婉儿忽然觉得，胎记的热度，正一点点移向胸口。
喜欢民间鬼狐传请大家收藏：(m.132xs.com)民间鬼狐传132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