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大雪暂歇，铅云却仍沉沉压着际。北风裹挟着残雪掠过林家别院，唯有药房窗棂透出的暖黄火光以及浓烈的汤药味，勉强撕开这冬日清晨的凛冽萧索。
秦怡搓了搓冻得微红的指尖，睫毛上沾着细碎雪沫，沉吟道：“哎呀，以此看来这次的药方确实不一般。此前能治愈瘟疫的药方，家主眉头都不皱就献出去了，这回却连药房门都不许人靠近，连李郎君都守在这儿快一个时辰……”
“怡，你先莫要忧心此事。家主与孙神医自有定夺，这并非我等该操心之事。”
林清儿凑近，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指尖轻轻扯了扯秦怡的衣袖，“你可知今早我伺候家主用膳时，他可是问起你这几日晨起不见踪影之事，我可险些未能替你瞒住。”她杏眼微嗔，盯着秦怡骤然僵住的神情，“你打算何时向家主言明此事？”
秦怡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眉头紧紧皱成个结，重重叹了口气，呼出的白雾在寒风中凝成霜花。她下意识揪着披风上的毛领，指尖把柔软的狐毛绞得乱糟糟，无奈道：“我也欲早日告知家主，可师父她………”
秦怡欲言又止，林清儿不禁心头火起。她一把拽过对方手腕，压低声音厉声道：“怡，我知你一心想向家主证明自己亦有习武赋，不甘人后。但你且扪心自问，若不是家主提携，你安能有今日？林家护你衣食无忧，切莫忘了，我等不过是家主身旁侍女，如此隐瞒家主，恐惹家主不悦，反倒坏事。”
林清儿见她垂头愧疚，语气不自觉缓和：“张夫人肯收你为徒传授武艺，此乃大喜之事，我打从心底为你欢喜。”
她伸手理了理秦怡被风吹乱的鬓发，轻声道，“然你总这般瞒着家主，万一哪事露，反而不美。与其想着学成后给家主惊喜，不若尽早坦诚相告。以家主的性子，未必不会成全你的心意。”
秦怡轻抿下唇，目光怔怔落在紧闭的药房门上，霜雪覆着朱漆门板，映得她眼底一片苍茫。良久，她才缓缓颔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披风边缘的银线绣纹，整个人沉寂下来，任由呼啸的北风卷着残雪，将思绪揉碎在这场未散的冬寒里。
林清儿见状，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秦怡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厚实的披风传来，似在无声劝慰。
寒风卷起檐角的冰棱叮咚作响，两人就这样静静站着，时不时焦急地望向药房门，任由雪絮飘落在发间肩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药房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浓郁的汤药味裹着蒸腾热气顺着洞开的房门汹涌漫出。
那味道有股不出的腥涩，熏得守护在门前的李德謇眉峰轻蹙，玄色劲装下的身躯下意识微微后撤，手不自觉掩住了口鼻，抖落了厚裘上沾落的雪絮。
孙思邈与林元正见状，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轻笑出声。唯有胡济世仍负手跟随，苍眉紧锁，低垂的眼眸盯着青砖缝里的积雪，对周遭动静浑然不觉。
孙思邈习惯性地捋了捋胡须，与林元正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轻笑出声。唯有胡济世仍负手跟随，苍眉紧锁，低垂的眼眸盯着青砖缝里的积雪，对周遭动静浑然不觉。孙思邈抬手轻拍胡济世的肩膀，胡济世如从梦中惊醒，身形微颤。
他慌忙整了整歪斜的袖口，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目光在众人脸上游移，嘴唇翕动却未发出声响，半才憋出一句：“倒是入迷了，让诸位见笑。”
“先去屋内话，”孙思邈拂开落在袖口的残雪，银丝般的长眉弯出笑意，袍角掀起的微风扫过廊下冰棱，“这北风刮得人连话都讲不利索了。”
他抬手虚引，将众人往暖阁方向引去。冬日惨白的光斜斜掠过檐角，廊下挂着的冰凌折射出细碎冷芒，秦怡、林清儿、李德謇连忙紧随其后，一行人踩着青砖上未化的积雪前行，拖曳的影子在粉墙黛瓦间交错晃动，忽长忽短。
踏入阁中，炭盆烧得正旺，暖意裹挟着药香扑面而来。孙思邈坐在首位之上，枯瘦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略一思索，缓缓开口道：“今日这麻沸散已是熬制而成，只是此药成效到底如何，恐怕还需多些验证。药效过强易损心神，太弱又起不到麻痹之效，还需在剂量与配伍上反复斟酌。”
林元正轻舒一口气，紧接着道：“此前我曾以麻沸散汤药施治病患，虽未制成药散，但服下后，两柱香内病患便陷入昏沉。割肉清创毫无痛觉，效果显着。”
他屈指叩了叩案上密封的瓷罐，眉间凝起一丝忧虑，“只是病患昏沉之有些过长，足足过了三个时辰才转醒，期间脉搏虚浮，呼吸微弱。若不能调整稳定剂量，恐生变故。”
“况且汤药熬制耗时，剂量亦难精准。制成药散虽便于携带施用，但其效力、毒性是否生变，还得从头摸索。”
这话让胡济世神色陡然凝重，眉头拧成深结。他缓缓起身，玄色衣袍随着动作轻晃，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桌边，追忆道：“在长安时，若依尚药局所为，可从死牢或俘虏里寻必死之人试药，如此虽能快速验证药效，然这等行径却是有些不近情理……”
他话并未言尽，终是有些不忍，缓了缓继续道：“那也是以尚药局及刑部之权行事，我等如今可并没有这等权力，又如何能行此试药之举？依我之见，不若先以牲畜试毒，再寻些自愿试药的病患，从极微剂量慢慢摸索。只是如此反复验证，怕是要耗费不少时日。”
“耗费时日倒也无妨，只要这药散能有其功效，便值当了。”孙思邈目光灼灼，枯瘦的手掌重重落在案几上，震得瓷罐里的药粉微微轻颤，“昔年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毒，凭的便是这份执着。如今我等既有前人经验，又有诸位相助，何惧反复验证？”
秦怡与林清儿立在暖阁角落，指尖无意识绞着裙角。看着三人眼中迸发的灼灼神采，只觉满室术语如坠云雾。那些关于剂量配伍、生死试药的争论，令她们摸不着头脑。
秦怡张了张嘴，终究没敢问出“麻沸散”究竟如何能让人昏睡。林清儿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两人对视一眼，只从对方眼中看到懵懂与茫然。
李德謇却是有些恍然。今日被临时唤来护卫守门，原以为不过是寻常看顾，只是隔着药房薄墙，断断续续飘出麻醉、昏迷无知觉等字眼，他当时只觉晦涩难懂，此刻旁听他们三人详述，才惊觉药房熬制的竟是能令人昏睡的神奇药散，难怪此前那股混合着苦涩与腥辣的药味如此不同寻常。
李德謇沉吟半晌，目光在屋内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深吸一口气，郑重起身拱手行礼：“孙神医、胡先生、林郎君，此前在药房外守值，断断续续听闻诸位提及药散效用。德謇一介武夫，虽不通医理，但既需人试药验证，若诸位信得过，德謇愿作这试药之人，也算略尽绵薄之力。”
此言一出，让暖阁内瞬间陷入死寂。孙思邈捻着银须的手滞在半空，胡济世握着茶盏的指节骤然发白，林元正刚要端起的茶杯悬在唇边。便是连依旧迷茫疑惑的秦怡、林清儿两人也为之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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