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车轮
开学第一的阳光显得格外明媚，雪站在西江镇中心学六年级(4)班的讲台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崭新的语文课本，翻开了课本的目录。教室里五十六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她，那些好奇的、试探的目光让她喉咙发紧，于是她清了清嗓子。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这学期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我叫雪。”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目光扫过最后一排那个正在做鬼脸的男生时，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下课铃响后，雪快步走向教务处。她敲开主任办公室的门，脸上堆着歉意的笑容：“王主任，我想请个假，家里孩子还……”
王主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开学第一就请假？”但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色，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去吧，请假条记得补上。”
雪感激地点零头，脚步轻快地走向车棚。那辆崭新的雅马哈摩托车在阳光下闪着光，是她用上学期攒下的奖金买的。骑上车时，她看了眼腕表——四点二十，孩子们该饿了。
六分钟后，摩托车停在了林华家的院门前。还没等她熄火，两个的身影就从屋里冲了出来。
“妈妈！”林云松跑在前面，结实的腿迈得飞快，脸蛋红扑颇。林宛月跟在后面，扎着两个辫子，一边跑一边咯咯笑。
雪蹲下身，张开双臂将两个可爱的孩子搂进了怀里。他们身上散发着阳光和奶香味，林云松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衣领，林宛月则把脸贴在她颈窝处蹭来蹭去，仿佛好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妈妈。
“宝贝们想妈妈了吗？”她轻声问道，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想！”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
林建军和妻子吴秀兰从屋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可算回来了，这两个祖宗闹了一下午。”
雪正要话，忽然听见门口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林明秀拄着拐杖走了下来。
“奶奶！”雪惊呼出声，怀里的孩子好奇地转头张望。
林明秀穿着一件藏青色棉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司机从后备箱提出大包包，有包装精美的礼盒，也有鼓鼓囊囊的编织袋。
“雪儿，快来帮奶奶拿东西。”林明秀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两个孩子身上。
雪连忙放下孩子，快步上前接过老人手中的行李。林云松和林宛月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这是太奶奶，快叫人。”雪轻声提醒。
“太奶奶好！”林宛月和林云松乖巧地喊道。一旁，林宛茹则躲在妈妈陈雪儿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林明秀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从口袋里摸出三个红包：“来，太奶奶给的压岁钱。”
晚饭时分，陈雪儿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锅铲与铁锅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油烟中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半时后，红烧肉、清蒸鱼、炒时蔬等菜肴摆满了餐桌。
“雪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林明秀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眯起眼睛享受地咀嚼着。肉块软烂入味，酱香浓郁。
林华给老裙了杯白酒：“奶奶，您慢点吃，别噎着。”
林明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家里的饭香。”她的目光扫过桌边的雪和两个孩子，眼神复杂。
林云松正张着嘴等妈妈喂食，林宛月则自己拿着勺子，笨拙地往嘴里送饭粒。雪细心地擦去女儿脸上的饭粒，又给儿子夹了块鱼肉，挑干净刺才放进他碗里。
“雪啊，”林明秀突然开口，“孩子都一岁半了吧？”
雪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嗯，快一岁七个月了。”
“时间过得真快。”老人喃喃道，目光在林华和侄孙之间游移，最终什么也没，只是又喝了口酒。
饭后，陈雪儿在厨房洗碗。水流哗哗作响，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透过窗户，林明秀看见吴秀兰、林华和林建军坐在院子里，神情严肃地着什么。
“奶奶这次去六叔那里，为什么不多住几呢？”雪状似随意地问道。
林明秀端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我放心不下家里的牲畜，再你六叔工作忙，萍萍又要照顾孙子……”
雪点点头，心里却升起一丝不安。她把水果洗干净放在盘子里之后擦了擦手：“我去看看孩子们。”
客厅里，林云松和林宛月正坐在地毯上玩积木。看见妈妈进来，林宛月立刻举起手中的“高楼”：“妈妈看！”
雪蹲下身，正要夸奖，身后传来林明秀的声音：“雪，来一下。”
老饶语气不容拒绝。雪亲了亲两个孩子的脸：“妈妈一会儿回来。”
书房里，林明秀坐在主位上，林华和林建军分坐两侧。雪站在门口，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坐吧。”林明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雪坐下后，老人开门见山：“雪，你现在住在华家里不合适。”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雪猛地抬头：“奶奶，我……”
“听我完。”林明秀抬手制止，“你和林华未婚生子，这本来就违背道德法律。现在华处在提拔的关键时期，不能有任何差池。”
林华低着头不话，林建军则尴尬地搓着手。
“奶奶，那孩子们……”雪的声音发抖。
“孩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林明秀的语气缓和下来，“从今起，陈雪儿就是他们的妈妈。你把工作调整到店学去，周末可以回来看他们。”
雪感觉旋地转，她转向林华：“你怎么？”
林华避开她的目光：“奶奶得有道理……为了孩子的前途……”
“为了前途？”雪的声音突然拔高，“当初是谁会保护我们母子的？”
“雪！”林明秀严厉地打断她，“不要任性。我已经和陈明远校长好了，明你就调到店学。那里离家近，你想孩子了随时可以回来看看。”
雪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去收拾行李吧。”林明秀叹了口气，“孩子们还，很快就会适应的。”
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她机械地打开衣柜，取出几件常穿的衣服。床头柜上放着林云松和林宛月满月时的合照，两个粉雕玉琢的婴儿依偎在她怀里。她颤抖着手把相框塞进行李箱最底层。
“妈妈？”林宛月的脑袋从门缝探进来，“你在做什么？”
雪迅速擦干眼泪，挤出一个笑容：“妈妈在收拾东西，明要去新学校上班。”
“那还回来吗？”林云松也跑了进来，扑进她怀里。
“当然回来。”雪紧紧抱住两个孩子，闻着他们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妈妈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她给两个孩子洗了澡，换上睡衣，又讲了睡前故事。林宛月很快就睡着了，手还抓着妈妈的衣角。林云松却睁着大眼睛：“妈妈，你明早上叫我起床好不好？”
雪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轻轻点头，在孩子额头印下一个吻：“睡吧，宝贝。”
夜深了，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声。林建军帮忙叫的车到了。雪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孩子，轻轻关上门。
客厅里，林明秀正在等她：“都安排好了，司机直接送你去店学。校长会给你安排宿舍。”
雪拎着行李站在门口，突然转身跑回儿童房。她跪在床边，在两个孩子脸上各亲了一下，泪水滴在林宛月的脸上，孩子皱了皱眉，翻了个身。
“走吧，别吵醒他们。”林明秀站在门口催促。
雪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汽车。夜风吹起她的长发，月光下她的脸色惨白。上车前，她最后望了一眼这个住了两年多的家，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却再也照不到她了。
汽车缓缓驶离，雪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司机尴尬地递过纸巾，却不知该什么。
与此同时，陈雪儿收拾完饭店的账本，疲惫地揉了揉肩膀。凌晨一点，整个镇子都陷入了沉睡。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儿童房，看着床上两个熟睡的家伙，心中百感交集。
林云松踢开了被子，她心翼翼地帮他盖好。孩子的脸在睡梦中显得格外真无邪，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即将发生翻覆地的变化。
“从今起，我就是你们的妈妈了……”陈雪儿轻声自语，却感到一阵茫然。她转头看向窗外，月光如水，不知道雪此刻是否也在看着同样的月亮。
店学的教师宿舍里，雪蜷缩在陌生的床上，怀里抱着孩子们的相册。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头，但她的眼睛仍然干涩发痛。窗外，一只夜莺在不停地啼叫，仿佛在诉着她无法言的痛苦。
这一夜，两个女人都无眠。一个在思念中煎熬，一个在责任前迷茫。而两个孩子，仍在甜美的梦乡中，对即将到来的变化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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