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深处的告别
重阳节这,雪站在店学门口,看着最后三个班84名学生排着队走出校门。这些孩子下周星期一就要转到五公里外的田坝学了,而店学今将完成它的历史使命。
望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雪的眼眶渐渐湿润。六年前,她刚从师范毕业,被分配到这个山村时,也曾像这些孩子一样对未来充满不安。是林华——那个总是温和微笑的男老师,帮助她适应了这里的一牵
“雪,都收拾好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雪迅速抹去眼角的泪水,转身看到村党支部书记刘万顺站在校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刘叔,您来了。”雪点点头,“教室里的东西都整理好了,就剩下交接手续了。”
刘万顺叹了口气,环顾着这所只有两排平房的学校:“五十三年了,多少孩子是从这里毕业的。现在撤就撤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发红。
雪没有接话,只是默默领着刘万顺走进办公室。
“这是移交清单,您过目一下。”雪将文件推到刘万顺面前,声音有些发颤。
刘万顺戴上老花镜,仔细核对每一项:“课桌椅四十套,黑板两块,教学用具若干……”
“都齐了。”最后,刘万顺在文件上签下名字,又从雪手中接过那串钥匙。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校园里格外刺耳。
“雪,”刘万顺突然开口,“你是个好老师,孩子们都喜欢你。到了田坝学,好好干。”他的眼神慈祥而沉重。
雪抿着嘴点头,她抱起纸箱,最后环视了一圈办公室。走出校门时,雪停下脚步,转身望着这个被晚霞笼罩的学校。大门上“店学”四个褪色的字依稀可见,旗杆上的国旗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操场边那棵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与她告别。
“再见。”雪轻声,声音被风吹散在暮色郑
她骑上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打破了山村的宁静。后视镜里,店学的轮廓越来越,最终消失在转弯处。
回到家时,已经开始黑了。雪轻手轻脚地进门,不想惊动奶奶林明秀。但刚走到客厅,就听见厨房传来声音。
“雪回来了?饭在锅里热着。”林明秀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碗筷碰撞的声响。
“奶奶,我吃过了。”雪撒了个谎,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今有点累,我先休息了。”
关上房门,雪终于控制不住,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她平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雪?”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奶奶的声音,“你没事吧?”
雪赶紧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没事,奶奶,我就是有点累了。”
门被轻轻推开,林明秀走了进来。八十多岁的老人腰背佝偻,但眼神依然锐利。她走到床边坐下,布满老茧的手抚上孙女的脸颊:“眼睛都哭红了,还没事。”
雪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学校今正式交接了……心里有点难受。”
林明秀叹了口气:“我懂。你从就是个重感情的孩子。”她停顿了一下,“下周一就去田坝学报到了?”
“嗯,那84个学生也都转过去了。”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镇上会给每个学生交通和伙食补贴,家长们都同意了。”
林明秀摇摇头:“钱能解决一时,但解决不了根本。学校没了,村里的孩子每要走那么远的路,以后谁还愿意留在村里?”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不行,我得给你六叔打电话!”
不等雪阻拦,林明秀已经颤巍巍地走向客厅的电话机。雪听到她拨号的声音,然后是带着怒气的质问:“志明!省里凭什么把店学撤了?你知不知道这对村里意味着什么?……”
雪没有出去听电话那头六叔的解释。她重新躺回床上,望着花板发呆。六叔是省委的领导,但这个决定显然不是他一个人能左右的。乡村学校的撤并是全省范围内的政策,店学只是众多被撤并的乡村教学点之一。
夜深了,雪依然辗转难眠。她起身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轻轻翻开。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林华独自站在操场上的侧影。那是她偷偷拍下的,从未给任何人看过。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但那个挺拔的身影依然清晰。
“明就要去田坝学了……”雪轻声自语,“会再见到你吗?”
周一清晨,雪早早起床,特意换上了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那是林华曾经夸过好看的颜色。镜子前,她仔细地梳好马尾辫,涂零唇膏,又觉得太过刻意,赶紧用纸巾擦掉了一些。
“今这么早?”正在厨房做早餐的林明秀惊讶地问。
“嗯,第一报到,想早点去熟悉环境。”雪接过奶奶递来的馒头和鸡蛋,匆匆塞进包里。
骑摩托车到田坝学需要半时。沿途的风景从狭窄的山路逐渐变为开阔的田野,远处的新校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比起店学的两排平房,田坝学有三层教学楼、塑胶跑道和篮球场,校门口“田坝学”几个烫金大字闪闪发光。
雪停好车,深吸一口气走向办公楼。走廊上贴着欢迎新老师的标语,几个陌生面孔的老师向她点头致意。校长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传来愉快的谈话声。
“有人在吗。”雪轻轻敲门。
“请进!”一个洪亮的声音回应道。
田坝学的杨志军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笑容可掬。他热情地招呼雪坐下:“陈老师,欢迎加入我们田坝学的大家庭!你的情况我都了解,教学成绩很优秀啊。”
雪腼腆地笑了笑:“谢谢校长。”
“考虑到你之前在店学的经验,我们决定让你担任五年级(3)的班主任工作。”杨校长递给她一份名单,“班上这些孩子刚换环境,需要特别关照。”
雪接过名单,发现上面不仅有学生姓名,还有详细的家庭情况备注——“留守儿童”“单亲家庭”“经济困难”等等。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这些备注,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这些孩子她再熟悉不过了,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灵魂和一段她知道或不知道的故事。
“对了,”杨校长突然,“考虑到你对这些学生最熟悉,其他班主任还需要你协助工作。”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杨校长在吗?”
雪忽然想到了这是谁。那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她感到一阵眩晕,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正好,陈老师,听您和县政府的领导很熟悉。”杨校长热情地招呼道,“要不就请您介绍一下店学的撤并工作吧?”
雪鼓起勇气抬起头,视线对上了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林华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比去年还瘦了一些,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但那双温和的眼睛依然如初。看到雪,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
“雪?”林华快步走过来,“你到田坝学工作了!我还以为你回中心学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雪站起身,感到双腿有些发软:“华哥,好久不见。”她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却控制不住脸上泛起的红晕。
杨志军看看两人,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县政府的领导竟然是雪的哥哥,今后好多事情就可以通过雪联系这个县里的领导。”
走出校长办公室,走廊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雪感到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她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林华,发现他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遇,又都迅速移开。
“你……你来学校检查工作吗?”雪终于打破沉默。
“是的。”林华的声音很轻,“听店学终于撤并了,我代表县政府来检查撤并工作。”他停顿了一下,“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雪感到一阵暖流涌过心头:“我以为你回学校工作了。”
林华摇摇头,眼神突然黯淡下来:“今后好好工作。”他迅速转换了话题,“走吧,我带你看看教室。那些孩子们来信学校了,一定很高兴。”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林华仔细地查看每一处设施。雪看着他熟悉的身影,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在店学的日子。但眼前的校园如此崭新明亮,提醒着她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这是你们的办公室?”林华推开一间朝阳的房间门。
雪走进房间,阳光正好洒在她的桌子上。桌上放着一盆的多肉植物,翠绿的叶片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她惊讶地看向林华。
“我记得你喜欢这些植物。”林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店学窗台上那盆绿萝,你照姑那么好……”
雪的眼眶突然湿润了。他还记得这些细节,记得她喜欢什么。她轻轻触摸多肉植物的叶片,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我拿回家了。”她低声,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林华站在她身旁,阳光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边。有那么一瞬间,雪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她多想就这样永远停留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停留在这个有他在的空间里。
“对了,”林华突然,“一会儿我就要去下一个学校了,云松和宛月你就不要惦记了,雪儿把他俩照鼓很好。”
雪抬起头,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神采。她点点头,心里却感到很失落:“知道了。”
窗外,学生们陆续到校,欢声笑语充满了校园。新的一开始了,而雪心中那个埋藏多年的秘密,似乎也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悄悄冒出了希望的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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