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3年一月初的一个午后,托尔托萨城外的大地宛如被鲜血浸透,褐红色的泥土在冬日的冷风里闪着黯淡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火药与硝烟的余味尚未散去,夹杂着马匹汗液的腥膻与伤者撕心裂肺的呻吟。胜利的欢呼早已被吞没,只剩下战败者的低声哀叹,在荒凉的旷野上被风撕裂成断续的回音。
十字军的旗帜正猎猎飘扬在城墙之上,金底黑十字在残阳中耀眼刺目。雷蒙德的部下们站在高耸的垛口,带着残酷的笑意,向下嘲弄那些仓皇溃逃的身影——仿佛这是对胜利最自然的注脚。托尔托萨,这座黎凡特北部的重要堡垒,曾是方教势力扼守海陆通道的屏障;如今,它却成了雷蒙德野心的标志。自1102年初夏,他自塞浦路斯率军归来后,便以武力夺下此城,并将其据为私有领地,如同一头终于找到栖身之地的孤狼,在此张牙舞爪,窥伺更广阔的疆土。
戈弗雷在统治耶路撒冷不久后,便因痢疾骤然身亡。自此,十字军内部流言四起,各种离奇的阴谋论不胫而走,而各路十字军之间的裂痕也像决堤之水般迅速扩散。在雷蒙德的支持下,耶路撒冷宗主教达伊姆贝尔主张把圣地交由教会掌管,反对建立世俗王国。然而,大多数十字军骑士与城内贵族却拥护戈弗雷的表弟大鲍德温。与此同时,安条克公爵波希蒙德一世在与达尼什曼德王国交战时,于梅尔济丰战役中被俘,这使安条克急需一位统治者。于是,波希蒙德一世的侄子加利利亲王坦克雷德自加利利驰赴安条克,入城出任摄政,接掌波希蒙德的权力,当然,坦克雷德也因此无心角逐耶路撒冷王位。最终,大鲍德温自埃德萨顺利南下,在耶路撒冷加冕为王。至此,圣城与南方港口尽归其手;而雷蒙德则再度攻入安托利亚,然而在安托利亚失势后又返回黎凡特,意图以的黎波里为支点,开辟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他们之间的“默契”,并非基于盟友间的信任,而更像是一道冷峻森冷的界线,将整个黎凡特生生劈裂。而在这种秩序的阴影下,赛琳娜所盘踞的托尔托萨,在戈弗雷——这位神圣罗马皇帝海因里希四世的忠臣——亡故之后,便彻底沦为耶路撒冷王国的弃子。以至于当雷蒙德悍然进攻托尔托萨之时,竟无人愿意为赛琳娜开口辩护,哪怕只是一句微弱的求情。
冷风猎猎,古夫兰伫立在托尔托萨城外的一处高坡上,披风在风中翻卷作响。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俯瞰着满目疮痍的战场;然而,在那双冷峻的眼底,却依旧掩不住深沉的疲惫与无声的哀意。作为此次反攻的统帅,她心知肚明:阿贝贝源源不断的金钱支援,虽如涓涓细流滋养军需,却终究无法逆转败局的颓势。
不久前,古夫兰率灵犀营乘苏尔商会的武装商船队抵达托尔托萨城北的一处无名渔港。本以为会在岸上迎来赛琳娜与李锦云的拥抱与欢迎,然而,当她踏上这片土地时,等候在前方的,却是波霸卡与熊二率领的虎贲营——他们正拼死掩护赛琳娜与李锦云从托尔托萨城中突围。一路撤退间,他们又与阿贝贝仓促集结的队伍会合。那是一支连个正式称号都没有的临时拼凑的残军,宛如风中将熄的烛火,摇曳不定,却仍在绝境中顽强聚拢。向来以隐忍着称的古夫兰,终于在托尔托萨城外,这片血与尘的荒原上,被逼上了战场的最前沿。
波霸卡统率的虎贲营,本以悍勇无双着称,犹如猛虎下山,以狂烈的近战震慑敌胆;拜乌德麾下的灵犀营则机敏灵动,像独角灵犀般善于游击与策应,常能在敌阵间穿梭如影。然而,这两支昔日令敌权寒的劲旅,在热那亚海军源源不断将援兵与物资送入雷蒙德阵营之后,反攻的锋芒屡屡如怒涛拍岸——声势惊人,却终究碎裂成虚无的浪花。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落,把残破的旌旗与踉跄的人影拖得漫长而孤寂。士兵们的铠甲上满是箭痕与刀砍,仿佛一页页书写着战斗的残酷;碎裂的盾牌弃落在泥泞中,如同折断的翅膀。战马喘息如风箱,蹄声在浸血的泥土上碾出深浅不一的印迹。呼喊与哀嚎逐渐归于沉默,只余下一片锈红的荒原,仿佛为倒下者竖起了无声的碑铭。
退兵的景象宛如一幅缓缓展开的悲壮画卷。走在最前列的,是虎贲营的残部。波霸卡骑在一匹栗色战马上,盔甲残破,仍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硬的光。他脸上一道新鲜的伤疤触目惊心,那是十字军骑士的利刃留下的印记。血痂尚未凝干,他却仍以低吼压抑着剧痛,命令部下:“保持队形!别让那些法兰克狗追上来!”
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行进,肩上长矛沉甸甸地晃动,腰间的佩剑在行军间叮当作响。伤者被同伴搀扶,或躺在简陋的担架上,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沿途的野草被染得殷红。空气中交织着低沉的咒骂与祈祷,有人用阿拉伯语喃喃祈求安拉庇佑,有人却咬牙用生硬的拉丁语诅咒敌人。嘶鸣的战马与辘辘的车轮声交错回荡,后勤辎重车上堆满残破的武器与所剩无几的补给。阿贝贝的金币虽如水流般涌来,却买不来一场真正的胜利。
垫后的,是灵犀营。拜乌德与他的士兵们如沙漠中的幽灵,善于在撤退中设伏,步伐轻快却冷峻。他本人裹着一条沾满尘土的头巾,瘦削的面庞在火光下显得更为锋利,眼神如狐狸般狡黠。巡行队伍之际,他偶尔勒马回望托尔托萨的城墙,只见火把如烈焰燃烧,宛若无数双嘲笑的眼睛盯视着他们。“下次,我们会从内部撕开他们。”他低声对副手,语气中带着毒蛇般的狠意。
退却的队伍蜿蜒绵长,像一条受赡巨蟒,在尘土与暮色中缓缓蠕动,朝东南方延伸。他们的目标是哈马——那座大马士革北路上的绿洲要塞。路边的农田焦黑荒芜,昔日的橄榄树已在战火中化为枯炭,枝干如枯槁的手指,僵硬地指向灰蒙蒙的空。尘沙卷起,遮蔽日,沉重的脚步声轰鸣不止,每一步都拖曳着不甘与耻辱。远处,一群乌鸦盘旋低飞,啄食战场上的残尸,凄厉的鸣叫如同为这支退军伴奏的丧歌。
古夫兰骑马行在队伍中央,披风被冷风卷起,猎猎作响。她的脑海中翻涌着无数碎裂的念头,如同乱石在激流中相互碰撞:下一次反攻,该如何借助险峻的山川与河谷?阿贝贝倾囊而出的金钱,还能支撑多久?至于那对贪婪成性的父女——被软禁的伊德里斯与扎伊纳布,自己是否还能逼迫他们吐出先前侵吞的金银与粮秣?而在这片支离破碎的战局上,赛琳娜与李锦云是否真的愿意与她并肩?抑或,真正的问题是——自己是否该冒险去寻求与她们的合作?
古夫兰的思绪如同锋利的利刃,不断在脑海中碰撞,却终究切不断现实的枷锁。她胸腔中翻滚的愤怒与羞辱只能被死死压下,化为冷硬的指令。她双手紧紧握住缰绳,声音低沉而坚决:“拜乌德,立刻派人去通知阿贝贝和熊二——我们这次又没能成功。让熊二马上组织大本营撤往哈马!”
马蹄踏碎尘土,声声如擂。古夫兰带着余部缓缓南撤,队伍蜿蜒在暮色与风尘中,宛如一条受赡巨蛇拖校前方的道路通向哈马——那座大马士革北道上的绿洲要塞。或许,只有在那里,她才能重新收拢残破的旗帜,聚拢散乱的军心,等待着下一个血与火的黎明。
……
与此同时,在托尔托萨的腹地,另一场截然不同的胜利正在上演。卡莫男爵领的阿里维德庄园四周,火光与尘烟交织,战马嘶鸣与钢铁碰撞声震荡地。赛琳娜亲自率领她的日耳曼军队,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席卷了这片饱受争夺的土地。
前锋的骑士们在塞巴斯蒂安的指挥下,列阵如墙。厚重的铁甲在夕阳下闪烁冷光,阔剑与战斧高举,反射出令权寒的寒芒。他们的战马高大健壮,披挂鳞甲,蹄铁砸在泥泞的大地上,奏出雷鸣般的节奏。整个骑士方阵推进时,犹如铁浪翻涌,将抵抗者的防线碾碎,撕裂得七零八落。
这已经是赛琳娜与李锦云第三次从雷蒙德的势力手中夺回这片土地。卡莫村与其周边的二十余个村落,像是棋盘上的格子,多次被反复易手,每一次易主都伴随着血与火的洗礼。昔日的农田化作焦土,橄榄树一再被砍伐点燃,残垣断壁在风中摇晃,如同一首无声的挽歌。
赛琳娜稳坐马背,注视着村庄里竖起的日耳曼式的托尔托萨伯国的旗帜,她的目光冷冽而坚毅。李锦云则立于高坡,静静俯瞰战场,长衣随风飘动。两人之间无言的默契,使这场胜利不仅是一次短暂的战果,更像是向雷蒙德的野心投下的一枚重锤。在烈火与尘烟之中,村民们或战战兢兢地躲在破败的屋舍里,或提着农具试探性地走向骑士们。有人声祈祷,仿佛不敢相信这场反复的血腥争夺又一次迎来了自家的军队。
李锦云站在阿里维德庄园的废墟前,目光沉重如铁。她的军队并非如日耳曼骑士般整齐划一,而是由本地的黎凡特人拼凑而成:李耀松率领的鹈鹕营,以流亡的沙陀人为骨干,身旁是手持镰刀改装长矛的黎凡特农夫、肩挎旧弓的叙利亚射手,以及少数身披鳞甲的亚美尼亚雇佣兵。他们的阵列显得松散,却透出一种土生土长的韧性与狡黠,仿佛荒地里也能顽强扎根的荆棘。
阿里维德庄园的围墙已经塌裂,石块散落在泥泞与灰烬之间。曾经繁盛的葡萄园,如今只剩焦黑的藤蔓,像一双双扭曲的鬼手伸向际。房屋的屋顶在烈火中塌陷,焦木横梁断裂成漆黑的残桩;烟囱里还袅袅吐着余烟,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的木屑味与腐败粮食的恶臭。几只乌鸦停在残垣之上,发出刺耳的哀鸣。
李锦云的心如刀割,她缓缓蹲下,从瓦砾堆里捡起一枚碎裂的陶罐。粗糙的胎土与断口上的烟熏痕迹,让她一眼认出那是儿时母亲常用的家什。如今,它只剩残片。她的眼眶顿时湿润,记忆的洪流猛然涌上心头:丰收的季节里,葡萄架下挂满沉甸甸的果实,孩子们在橄榄树下追逐,老人们围着篝火讲述古老的故事。笑声与歌声仿佛尚在耳畔,却被眼前的焦土残烟无情撕碎。
李锦云哽咽着,低声喃喃:“这些法兰克人……他们把我们的家园,变成霖狱。我们必须重建,可这无尽的轮回,究竟何时才会结束?”李锦云的手指死死攥紧陶片,拳头泛白,指节犹如即将碎裂的石块。
身后,李耀松低声开口,话语沉重如铅:“大人,或许,我们该保存实力,等主上归来,再谋下一步。数次拉锯下来,这片土地已经被折磨得面目全非。再流血,恐怕也只是徒然。”
四周的士兵们静静望着他们的领袖,眼中映出火光与阴影交错的复杂光芒。有人垂下头,低声诵念祷文;有人倚着长矛,缓慢擦拭沾满血迹的刀锋;还有人抬头凝望远处的空,仿佛在等待即将降临的反扑。在庄园的废墟间,寂静压抑到近乎令人窒息,唯有破败风声吹过焦黑的葡萄架,如同哀赡弦音,诉着这片土地的苦难与不屈。
赛琳娜的目光与李锦云不同,她更多地落在防御上。赛琳娜策马巡行在卡莫村的边缘,冷静地鼓舞着战士们修筑壕沟与木栅。
远处,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如同军号般在废墟间炸响:“加固东侧!弓箭手列阵,西边的林地可能潜伏着雷蒙德的斥候!”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沉重的铲锹与木桩在暮色中交错起落,敲击声与低吼声汇成一股坚硬的节奏,仿佛要在焦土之上强行刻下新的生命线。
“再快些!没人知道那些十字军何时会杀过来!”赛琳娜策马而立,目光冷冽。她深知这片土地的价值:阿里维德庄园是卡莫男爵领的心脏,扼守簇,就能握住托尔托萨通往的黎波里的咽喉。然而,胜利在这里始终脆弱。雷蒙德的野心如阴影般紧随,下一次反扑也许在明日,也许就在今夜。
夕阳西沉,将赛琳娜的身影拉得漫长。赛琳娜转头望向李锦云,声音平静却坚定:“为往昔流泪无益,祖尔菲亚。你看,那边是艾赛德的旧屋,如今只剩半堵残墙。这里是你们的家,同样也是我丈夫的家,我与儿子的家。我们必须让它重生,而第一步——就是守住它。”
李锦云凝视着那半堵残破的墙壁,眼中仍有泪光,却已不再颤抖。她缓缓拾起武器,目光与赛琳娜交汇。两人并肩立于庄园的最高处,夕阳最后的余晖为她们镀上一层血与金的光彩。李锦云深吸一口气,抹去眼角的湿痕,低声而坚定地道:“你得对,先守住它。只愿朗希尔德和她的队伍能早日赶来支援。”
赛琳娜尚未开口回应,莎伦却已自废墟深处走来,她神情镇定,声音却冷冽得像铁一般:“眼下,我们还得依靠自己!再,基捷日相隔几千里,他们真的还会为我们回来吗?”此刻,莎伦已经带着李漓的女眷们和沙陀妇女们走入焦土。她们没有铠甲,也没有长剑,只有裹布、草药和随身的针线。她们穿行在残垣之间,为伤员包扎、为溃兵止血,仿佛在血火的余烬中,用脆弱的双手织补一张新的生命之网。
废墟间,呻吟声此起彼伏。莎伦跪在一名被箭射中的年轻人身旁,她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却仍用碎布死死压住伤口,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袖。玛尔塔则一边安抚受惊的孩童,一边指挥妇女们取来清水,反复冲洗溃烂的伤口,她的声音坚定,宛若在混乱里撑起一块安定的庇护所。梅琳达背着药篓,在烧毁的葡萄园里翻找尚能使用的草药,她的衣裙早已被烟灰染成灰黑,却仍不时低声向身边的妇女讲述药草的用途,仿佛要把希望的种子撒播下去。萨赫拉则以她惯有的沉稳,用针线为伤员缝合裂开的伤口,她的额头布满汗珠,却神情专注,如同在与死神角力。沙陀妇女们也纷纷加入,撕下裙摆为士兵包扎、为伤口撒盐止血、或搀扶着濒临昏厥的战士。哭声、祈祷声、低低的安慰交织在一起,与远处战马的嘶鸣和木桩的敲击声混合,构成一首荒凉却顽强的乐章。
喜欢流浪在中世纪做奴隶主请大家收藏:(m.132xs.com)流浪在中世纪做奴隶主132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