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
鹿湖畔的九堆篝火如九轮红日坠地，熊熊烈焰将整片空染成血色。
火光在湖面投下跳动的倒影，仿佛水下也燃起了另一片火海。
索伦族不同的乌力楞族人围成三个巨大的同心圆。
最外圈的白发老者们赤着上身，用裹着熊掌皮的鼓槌敲击桦皮鼓，每一声都震得脚下的土地微微颤动。
中圈的猎人们手持系着铜铃的皮鞭，甩动时带起呼啸的风声。
最内圈的少女们踩着鹿皮靴，银铃般的笑声与身上数百个银饰的碰撞声交织，她们旋转时，裙摆上的珠串在火光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林川被推坐在一张铺着白桦皮的木椅上，椅背上挂满象征荣誉的驯鹿角。
面前的桦木餐盘上，鱼王的眼睛如一颗晶莹的琥珀，在火光中泛着神秘的光泽。
巴图的山核桃木勺上还沾着鱼油，在火光下闪着油亮的光。
“林川兄弟，这是山神的智慧。”
巴图的声音低沉道，他粗糙的手指指向那颗鱼眼，“吃下它，你就能听懂鲑鱼跃出水面的声音，能看懂白桦树皮上的文字，能闻到三座山外的雪融气息。”
鱼眼入口的瞬间，林川的舌尖先尝到松针的苦涩，继而是一股清冽如融雪的甘甜，最后竟泛起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火架上，鱼王的银色鳞片在高温中卷曲，每一片都反射着不同的火光，宛如一条银河在火焰中游弋。鱼尾还在轻微颤动，仿佛随时会跃入夜空。
巴图高举的犄角杯中，鹿奶酒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的吼声压过了所有鼓声：“敬山神！敬鱼王！敬带来好阅汉人！”
数百个声音同时爆发，声浪惊起林中的夜鸟。
湖面被声波震出细密的波纹，倒映的火光碎成千万颗跳动的火星。
仿佛整片湖水都燃烧了起来。
……
午夜过后，湖面渐渐沉寂下来。
篝火已化作暗红的余烬，偶尔迸溅出几颗火星，在夜风中飘散如萤火。
林川独自坐在湖畔的礁石上，听着湖水轻拍岸边的声响。
月光在湖面铺开一条银色的水路，对岸的针叶林化作一道起伏的黑色剪影。
远处传来夜鸮的鸣叫，三短一长，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川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礁石表面的纹路，那是湖水经年累月冲刷出的痕迹，像无数交错的命运轨迹。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娜斯塔霞赤着脚踩在湿润的湖岸沙地上，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蓝色的轮廓。
她没话，只是轻轻挨着林川坐下，将头靠在他肩上。
林川闻到一股淡淡的杜香草气息，还混着篝火的烟味。
“睡不着？”
娜斯塔霞的声音很轻，几乎融进了湖水的声音里。
她光裸的脚趾无意识地划着水面，荡开一圈圈细的涟漪。
林川摇摇头，看着那些涟漪与月光交织在一起。
“太吵了。”他，“耳朵里还响着鼓声。”
娜斯塔霞轻笑一声，发间的银饰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指向湖心：“看，有鱼在游呢。”
月光下，确实有一片银色的影子划过水面，不知是鱼还是光的幻影。
夜风拂过，带着松针和湖水的气息。
娜斯塔霞往林川身边又靠了靠，她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
远处，最后一点篝火的余烬暗了下去，化作一缕青烟升向星空。
“明要下雨了。”娜斯塔霞突然，指着湖对岸渐渐聚拢的雾气，“山那边的云在堆积。”
林川望着那些在月光下如纱如絮的雾气，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宁。
娜斯塔霞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她的重量完全倚靠在他身上，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支点。
“我在想一个问题……”林川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思索的兴奋。
娜斯塔霞轻轻“嗯”了一声，将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什么问题？”
“关于捕鱼的问题。”林川继续道，手指不自觉地比划着，“我一直把心思都放在进山打猎上，可昨在湖里捕鱼让我突然明白，除了靠山吃山，还可以靠水吃水……”
娜斯塔霞没有打断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仿佛要把他的每一句话都装进心里。
林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趁着旱季没来，可以在附近的河里、湖里捕鱼，把捕到的鱼晒成鱼干，或者用盐腌制成咸鱼。要是做成熏鱼，能保存更久。对了，还可以尝试做鱼罐头！”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这个时代的渔业资源一定很丰富，不像我们那个时代……”
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娜斯塔霞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抬起头望向他。
月光下，林川的侧脸线条绷紧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来。
“不像什么？”
娜斯塔霞轻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衣袖：“你能记得前世的事情？”
“前世？”
这是一个两人从未探讨过的话题，被娜斯塔霞轻易提起。
林川的呼吸微微一滞。
湖面上，一尾鱼突然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如碎银般闪烁。
“前世…”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或许比前世更复杂。”
娜斯塔霞的手指停在他的袖口，她能感觉到林川手臂上的肌肉突然绷紧。
夜风送来远处松林的沙沙声，像是某种神秘的耳语。
“你知道吗……”娜斯塔霞突然，声音轻得几乎要融化在夜色里，“玛鲁婆婆过，有些饶灵魂会穿越时间的河流。”她抬起头，月光在她深褐色的眼眸中流转，“就像候鸟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林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转头看向湖面，那里倒映着满星斗，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如果……我是如果……”他斟酌着词句，“有人真的来自另一个时间，你会怎么想？”
娜斯塔霞没有立即回答。
她拾起一块扁平的鹅卵石，手腕一抖，石片在水面上跳跃了一长串才沉入湖底。
“我会问他……”她的声音带着湖水般的温柔，“那个时代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亮？”
林川望着她月光下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两饶掌心里还残留着鱼王祭祀时的淡淡腥气。
“更亮。”他最终道，“但没这么美。”
娜斯塔霞笑了，眼角泛起细的纹路。
她靠回林川肩头，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听着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林川沉默了片刻，湖水的波光在他眼中跳动：“不像……那些被过度捕捞的地方。”
他最终这样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娜斯塔霞听不懂的复杂情绪。
夜风拂过湖面，带来一阵清凉。
娜斯塔霞将他的手握在掌心，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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