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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雷公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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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城的早市总比别处热闹些。晨雾未散时,青石板路上已支起竹筐草席,卖材挑着带露的青蔬,卖布的抖开靛蓝土布,连卖糖画的老张头都要赶个早,支起铜锅熬糖稀——不过最热闹的,还得数街角那间矮檐下的杂货摊。

摊主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穿月白粗布衫,裤脚沾着草屑,面前摆着油盐酱醋、针头线脑,最显眼的是那杆秤。秤杆油亮如漆,秤砣是块黑黢黢的铁,秤星子却刻得极细,凑近了看,每颗星子都泛着淡金色的光。老头总这是\"雷公秤\",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当年雷公爷劈山,余雷落进铁匠铺,熔在这秤砣里了\"。

起初没人信。集市上的人精多,谁没见过几个卖假秤的?缺斤短两的事儿,就跟街角的狗打架似的,都樱可怪事就从张老头支起这杆秤开始——

头回见着的是卖豆腐的王二。那王二揣着三个铜板来打酱油,张老头刚要舀,他倒先喊:\"老哥哥,我听你这秤邪乎?\"着把铜板往秤盘上一放,又偷偷按了下秤杆尾端。按理,三个铜板分量不够,秤砣该往砝码那边滑,可那秤砣偏生沉得像灌了铅,\"咚\"地砸在秤盘上,震得王二手直麻。王二缩着脖子笑:\"我就试试......\"话没完,秤砣突然\"哐当\"一声掉下来,正砸在他脚背上。王二抱着脚跳脚,围观的人哄笑,再看那秤砣,不知怎的在地上滚了两圈,竟滚进了王二脚边的水洼里——水洼里还漂着半块假银锭,正是王二今早想用来骗卖花阿婆的。

打那以后,集市上的人再不敢在张老头这儿耍心眼。有人拿碎银来买盐,张老头捏着银锭对着太阳照一照,放在秤盘上称一称,准得很;有人想多拿把葱少给钱,刚把菜往秤盘上一放,秤砣就\"咚\"地往下坠,震得人手腕发麻。更奇的是,去年春上有回,西头米行的孙掌柜想使假秤坑农妇,偏巧张老头路过,顺口了句\"秤平斗满才是买卖\"。当夜里,孙掌柜的米行就遭了雷劈——不是劈房梁,就劈他藏在米缸里的那杆黑心秤,烧得只剩半截焦黑的木头。

\"这雷公秤啊,专克歪门邪道。\"人们私下里传,\"老张头摊位底下埋着雷,谁坏良心,秤砣就是雷锤,秤盘就是雷台。\"

偏巧有这么个不信邪的主儿。

那是腊月里的一个晴日,集市上飘着烤红薯的香。从南边来了个穿绸衫的胖商人,自称姓钱,挑着担子卖南货,是苏州的蜜饯、杭州的桂糖,样样金贵。钱胖子往张老头摊前一杵,把担子一放:\"老哥哥,我瞧你这儿规矩,我这儿也有规矩——我这蜜饯甜过蜜,你称十两,我送你二两。\"着抖开一匹红绸,里面码着金黄的蜜饯,油光水滑的。

张老头眯眼笑:\"客官这礼太重,我这秤可担待不起。\"

钱胖子拍着胸脯:\"我钱某走南闯北,最讲诚信!你称,我看着。\"

张老头拿了杆新毛巾擦了擦秤盘,把蜜饯往上一放。钱胖子伸着脖子看,见秤砣刚移到\"十两\"的位置,突然\"哎哟\"一声:\"老哥哥,我这蜜饯金贵,你可得给我称准了!\"着偷偷用脚勾了勾脚边的麻袋——那麻袋里鼓鼓囊囊的,装的是半湿的沙土,压秤用的。

这一勾不要紧,秤砣\"嗡\"地往下沉,直往\"十五两\"的星子撞。钱胖子脸色一变,刚要发作,就听\"咔嚓\"一声,秤砣突然变得比磨盘还沉,\"咚\"地砸在秤盘上,震得钱胖子的手直发麻。更奇的是,原本晴好的,突然\"轰隆\"一声,一团雷从云里坠下,正劈在钱胖子的货担角上——那担子是用上好的楠木做的,竟被劈得焦黑冒烟,蜜饯撒了一地,沾了灰的糖块黏糊糊的,看着就倒胃口。

钱胖子疼得跳脚,捂着被砸肿的脚趾直骂:\"老东西使诈!你这秤有问题!\"

张老头蹲下来,捡起块被劈焦的蜜饯:\"客官你看,这蜜饯里掺了沙土,蜜是熬过的糖渣子,本就不甜。\"他又指了指钱胖子脚边的麻袋,\"你那麻袋里的沙土还沾着新泥,今早刚从河边挖的吧?\"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有个卖材阿婆戳着钱胖子的担子:\"你这蜜饯我前日在西市见过,人家卖五文钱一包,你倒敢卖二十文!\"

钱胖子涨红了脸,捂着脚要走,却被张老头叫住:\"客官慢走。\"他从怀里摸出个纸包,\"这是我自家晒的桂花糖,没掺假,你拿回去尝尝。\"钱胖子接过来,捏着纸包的手直抖——刚才那雷劈下来的时候,他分明看见,张老头摊位前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裂开晾细缝,缝里有幽蓝的光一闪而过,像极了雷公庙里画的雷火。

打那以后,钱胖子再没在青阳城出现过。倒是\"雷公秤\"的名声越传越远,连邻县的人都赶着来买东西。有人看见过张老头半夜在摊位前烧纸,嘴里念叨着\"雷公在上\";也有人,那杆秤其实是雷公当年用来镇妖的,落在张老头家,是因为他祖上救过落难的雷童。

不过最奇的是,打那以后,青阳城的集市上再难见到使假秤的、用假钱的。人们都,不是没人想使坏,是那杆雷公秤太灵——你要是动了歪心思,秤砣先给你个教训;要是实在不长眼,那上的雷可就不长眼了。

张老头还是每不亮就来摆摊,秤擦得锃亮,糖稀熬得透亮。有人问他:\"老哥哥,你这秤真有雷?\"他就笑:\"雷不雷的,咱不图那个。咱就图个——\"他用秤杆敲了敲秤砣,\"人心正了,秤砣自然正;人心邪了,秤砣比雷还狠。\"

风卷着烤红薯的香掠过摊位,阳光透过檐角的草帘洒在雷公秤上,那些淡金色的秤星子闪着光,像极了上星星落进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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