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咎睁开眼时,视线里先是一片模糊的暗色。
药草苦涩的气息钻入鼻腔,混着某种焚香后的余烬味。
他眨了眨眼,睫毛上凝着的冷汗坠下来,在视线清晰的一瞬,他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穆琯玉。
她换了身素白的衣衫,长发松散地挽着,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皮肤下那些可怖的蛊纹已经消失了。
见他醒来,她微微倾身,手指间还捻着一根银针,针尖沾着未干的药汁。
寒无咎试着动了动肩膀,关节处传来细微的刺痛,像是经脉曾被冻裂又强行愈合后的滞涩福
他皱了下眉,声音沙哑。
“蛊,解了吗?”
穆琯玉点头,将银针收入袖郑
“解了。”
她的语气很淡,仿佛只是在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寒无咎却敏锐地察觉到她手腕上新增的指痕。
他沉默地撑起身子,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身体还有些虚浮,但杀手的本能已经让他迅速适应了这种不适。
窗外透进来的光昏沉,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只隐约能听见远处佛堂传来的钟声。
“寒无咎。”
穆琯玉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你去找浅浅。”
寒无咎的动作顿住,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在这还有事。”
有事?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沿。
穆琯玉留在这里,恐怕不只是休养那么简单。
不过这不关他的事,只要她平安就校
\"好。\"
他最终只应了这一个字,翻身下床时膝盖微微发软,但很快稳住身形。
寒无咎刚要出发,忽然听见穆琯玉又补充了一句。
“带着这个。”
一枚青玉牌子被抛过来,他抬手接住,玉质温凉,上面有独特的味道。
“靠着这个味道,西边势力的信鸽能找到你。”
穆琯玉背对着他整理药箱,声音平静。
“寒无咎,浅浅目前是处于昏迷状态,所以……找到她要好生照顾她。”
寒无咎的指尖骤然收紧,青玉牌冰冷的棱角硌进掌心,却抵不过心头猛然窜起的寒意。
昏迷?
他盯着穆琯玉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
“……为什么?”
穆琯玉整理药箱的手指微微一顿,瓷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自愿沉睡。”
“她的心受了很大的伤害,所以她在等我去救她。”
寒无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自愿沉睡?
心受了伤?
在等穆琯玉?
每一个字都像钝刀,缓慢地剜进他的心脏。
他忽然想起血色结界里,姚浅凝最后看他的眼神,不是恨,不是怨,而是深深的疲惫,仿佛终于对这个世界失去所有期待。
原来……是因为我。
这个认知比任何刑罚都更痛。
“我会找到她。”
“一定。”
寒无咎将青玉牌收入怀中,冰冷的触感贴着心口,仿佛一枚沉甸甸的烙印。
他转身离开西边势力总部,踏入夜色笼罩的街道。
夜风微凉,拂过他的短发,带着几分陌生的喧嚣。
灯火阑珊处,人影绰绰。
他从未注意过这些,以往的世界里只有任务、杀戮和沉默的独校
可今夜,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些并肩而行的身影上。
一对年轻的情侣从他身旁经过,女子挽着男子的手臂,笑声清脆如铃。
男子侧头看她,眼底盛满温柔,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像是触碰某种珍贵的宝物。
寒无咎的脚步微微一顿,灰蓝色的瞳孔映着那交叠的指尖,胸口泛起一丝异样的钝痛。
他曾经也有机会这样触碰她。
寒无咎收回视线,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他想要那样的温度,想要她鲜活的笑,想要她再次用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自己,哪怕带着恨意也好过永恒的沉睡。
街道尽头,灯火渐暗。
他迈步踏入阴影,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怀中的青玉牌隐隐发烫,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指引他向西境而去。
这一次,他不会再迷路了。
————
(宝们,这一段是萧云韶的自白,不喜欢的可以跳过。)
她生来就是一场错误。
从呱呱坠地那刻起,羸弱的哭声便注定不被父皇青睐。
御医她活不过三岁,药汁比乳汁更早浸透她的记忆。
可母后将她搂在怀里,用凤袍裹住她颤抖的身躯,一遍遍。
“韶儿会好的。”
显辉殿的四季是凝固的。
窗外桃花开了又谢,她却只能透过琉璃窗数飘落的瓣。
三哥偶尔会来,带着外头的新鲜玩意儿,一只草编的蚱蜢,半块甜得发腻的饴糖。
他总皱着眉训她。
“软弱的人活该被践踏。”
可转身又替她掖紧被角,指腹抹去她咳出的血丝。
十岁那年,她第一次梦见那个女人。
冲火光里,三哥跪着嘶吼的模样像把刀,将她混沌的世界劈开一道裂缝。
后来梦境成真,三哥眼底的温柔不再属于她,而是给了那个眼角有泪痣的女子。
再后来,太子哥哥用母后的安危逼她穿上嫁衣,红盖头下,她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南方的雨真冷啊。
柳无痕扯开她衣襟时,她以为自己会羞愤至死,可他只是嗤笑。
“十一岁孩童的身板。”
新婚夜,屏风后的喘息声碾碎她最后一点尊严。
她蜷缩在黄花梨木椅上数更漏,数到晨曦刺破窗纸,才惊觉泪水早已干涸。
爱是什么时候发芽的?
或许是他月下独酌时喉结滚动的弧度,亦或是战乱中他执扇护在她身前的背影。
她像个窃贼,偷偷收集他施舍的碎屑。
药碗边残留的指温,擦肩而过时鹤羽耳坠的银光。
直到那日芙蓉园,姚浅凝的唇印上他的嘴角,她才明白:原来他也会颤抖,会心翼翼,只是从来不为她。
九转还魂丹滚落满地时,樱花正落在她鞋尖。
“她怎么想,与我何干?”
多可笑。
她用四年熬一碗鸩毒,他却连尝都不愿尝。
密信上的墨迹晕开成血,就像她腐烂的真心。
剑刃刺入胸膛的瞬间,她竟在笑。
原来死亡这般暖,暖得能融化显辉殿终年的寒。
姚浅凝的剑多快啊,快得来不及疼。
就像柳无痕那记耳光,清脆地斩断所有痴妄。
她听见耳坠碎裂的声响,听见他“你爱我”,听见姚浅凝“我不要你了”……
多好啊。
他终于也尝到被弃若敝履的滋味。
血漫过喉咙时,她想起母后簪上的东珠,想起三哥掌心粗糙的茧。
最后浮现的,竟是柳无痕为她挡箭那日,鲜血染红他衣领的模样。
这次……换我不要你了。
黑暗吞没意识的刹那,她终于挣脱了这座困住她一生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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