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道刺眼的远光灯，像两柄烧得滚烫的铁钎，瞬间贯穿了夜色的薄幕，将林望钉死在斑马线的中央。
世界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空了。
身后是肮脏、混乱、象征着死亡的旧城区，身前是明亮、温暖、代表着生机的二十四时书店。他被夹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而那辆黑色的轿车，就是守门的神，或者，是索命的鬼。
他甚至能感觉到灯光传来的灼热温度，炙烤着他早已冰冷的皮肤。脚下的人行道绿灯，依旧在固执地闪烁，数字从“15”跳到了“14”，像一个为他生命倒数的计时器。
驾驶座上，那枚他毕生难忘的、散发着金属冷光的灰色标签——[清除]，清晰得如同烙印。
它没有丝毫波动，稳定，坚固，像一块亘古不变的寒冰。
林望的心脏，在短暂的停摆后，开始以一种擂鼓般的疯狂节奏撞击着胸腔。怀里那本坚硬的账册，此刻不再是滚烫的信念，而是一块沉重的墓碑，预告着他和它的共同结局。
逃？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死死掐灭。左脚脚踝的剧痛如同电击，提醒着他，他现在连一个正常走路的孩童都跑不过。向后退，是退回刚刚逃出的死巷；向前冲，只会让对方的猎杀游戏提前结束。
那辆车没有立刻冲过来。
它的引擎发出低沉而平稳的咆哮，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在调整呼吸。车头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向前挪动了一寸。
不是急于灭口的粗暴，而是一种尽在掌握的戏谑。
林望看懂了。对方在享受这一刻，享受猎物从看到希望到坠入绝望的整个过程。他能想象得到，那张藏在深色车膜后的脸上，此刻必然挂着一抹残忍的微笑。
他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枚致命的[清除]标签上移开，试图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在那灰色之下，他看到了一枚暗红色的[玩味]标签，像一缕在寒冰上燃烧的鬼火。
果然如此。
林望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这是一个心理上的虐杀者，他要的不仅仅是林望的命，还有他崩溃时的恐惧。
人行道绿灯的数字，跳到了“9”。
时间不多了。
林望的大脑在剧痛和恐惧的夹缝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打破这个由对方完全主导的“舞台”。他需要一个变数，一个不在对方剧本里的角色。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聒噪的电瓶车铃声，伴随着一句中气十足的怒骂，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这片死寂。
“我靠！会不会开车啊？绿灯停中间，想死啊你！”
一辆黄色的外卖电瓶车，像一支离弦的箭，从林望的侧后方疾驰而来。骑手是个穿着冲锋衣的伙，头盔下露出一张因为赶时间而涨得通红的脸。他显然没看清这诡异对峙的全部细节，只当是寻常的马路傻瓜。
他一边怒骂，一边灵巧地扭动车把，试图从林望和黑色轿车之间的缝隙中穿过。
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让黑色轿车里那枚[玩味]的标签，瞬间凝固了。紧接着，一抹代表着被打扰的[恼怒]标签，从下方一闪而过。
就是现在！
林望没有丝毫犹豫。
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将身体的重心猛地向着外卖哥的方向一侧，同时左脚故意一软，整个人仿佛被飞驰而过的电瓶车带倒了一般，朝着路边狼狈地摔了过去。
“砰！”
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坚硬的柏油马路上，右肩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但他顾不上这些，借着翻滚的力道，他用那条完好的右腿在地面上奋力一蹬，整个人像一只断了腿的壁虎，在地上翻滚着，挣扎着，滚向了人行道的边缘。
“神经病啊！”
外卖哥被这突如其来的“碰瓷”吓了一跳，回头骂了一句，但看了一眼那辆依旧堵在路中间的黑色轿车，和地上这个浑身是血污的“疯子”，求生的本能让他不敢停留，一拧电门，飞也似的消失在了街角。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黑色轿车里的杀手，显然也被这连串的变故打乱了节奏。他原本完美的猎杀剧本，被一个送外卖的和一个不要命的，搅得一塌糊涂。
“嗡——”
引擎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车子猛地向前一冲！
林望刚刚滚到路边的身体，能清晰地感觉到轮胎擦着他的后背疾驰而过带起的劲风。橡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
车子没有停，而是以一个蛮横的姿态，直接冲上了人行道，车头死死地对准了刚刚爬起来，正靠在书店玻璃门上的林望。
距离，不到三米。
只要一脚油门，这扇玻璃门和他身后的整个书店，都将化为一片狼藉。
林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他看着车里，那枚[清除]的标签，因为愤怒，亮度似乎都提升了几分。
完了吗？
书店里，几个靠窗夜读的客人和店员，终于注意到了外面的异常。他们惊恐地看着这辆冲上人行道的黑色轿车，和那个堵在门口、如同血人般的男人。有人拿出了手机，似乎准备报警。
杀手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他不能再等了，一旦警察赶到，一切都将变得无比麻烦。
林望看到，那枚[清除]的标签剧烈地闪烁起来，与此同时，一枚带着决绝意味的[不计代价]标签，开始缓缓浮现。
他要动手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望做出了他今晚最后一个，也是最疯狂的赌博。
他没有试图逃跑或者躲闪，而是迎着那两道能将人融化的车灯，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从怀里掏出了那本决定无数人命阅账册。
他将账册举到胸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举着圣经。
他的动作不大，但在刺眼的车灯下，却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
车里的杀手，动作停住了。
那枚[不计代价]的标签，也停止了上浮。
林望赌对了。杀手的任务，不仅仅是“清除”他，更重要的，是拿回这本账册。如果他不管不关撞过来，账册很可能会在混乱中被损毁，或者被赶来的警察拿到。
那将是任务的彻底失败。
僵持。
一种比刚才在马路中央更加诡异的僵持。
林望高举着账册，像一尊绝望的雕像。黑色轿车里的杀手，则像一头被激怒却又投鼠忌器的猛兽。
突然，林望笑了。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口被血污染红的牙齿，那笑容在惨白的车灯下，显得无比狰狞，又带着一丝不出的嘲讽。
他用口型，无声地对车里的人了两个字。
“你输了。”
完，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转身用肩膀狠狠地撞向了身后的玻璃门！
“哗啦——”
巨大的玻璃门应声而碎，无数的玻璃碎片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四散飞溅。
林望在一片尖叫声中，踉跄着冲进了书店。
温暖的空气，书本的墨香，咖啡的醇厚，瞬间将他包裹。这与门外那个冰冷、血腥的世界，恍如隔世。
他没有停下，拖着伤腿，在一片惊恐的目光中，冲向书店的最深处。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安全。
他只是把战场，从开阔的室外，转移到了这个封闭的、布满无辜者的室内。他将自己，也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变成了人质。
他冲到书店二楼的角落，狼狈地回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向楼下。
那辆黑色的轿车，没有离开。
它只是静静地退回到了马路边，熄灭了那刺眼的远光灯，像一只极具耐心的捕食者，重新隐匿于黑暗之中，默默地注视着这座灯火通明的“玻璃牢笼”。
林望看到，车里那枚灰色的[清除]标签，已经稳定了下来。
而在它的旁边，一枚新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标签，缓缓浮现。
那枚标签，让林望刚刚稍稍放下的心，再一次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标签上只有两个字。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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