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金漆龙柱下,诚王李容宬新冕未暖,玉圭上的云纹还沾着晨露。
“恭贺陛下新朝肇启——”
鸿胪寺卿的唱喏方落,殿外忽有马蹄踏碎宫砖的急响。
值殿宦官掀帘而入,手中黄绢急报浸透冷汗:“北境八百里加急!”
丹墀下,太子李云潜望着父亲接过奏报时骤然紧绷的下颌线,喉结动了动。
一个月前诚王平定宁王之乱时,他跟着五竹在乱军中杀出血路,那时父亲的腰杆比殿前蟠龙柱还直,可此刻,五十岁的帝王鬓角已见霜色——新朝初立,国库空得能听见回声,北境三十万大军的粮饷,原是压在所有人心头的秤砣。
“啪!”
诚王将奏报拍在御案上,青铜鹤烛被震得摇晃,烛泪溅在《平乱实录》卷首。
“北境军粮断供半月,主将再拖三日,三军就要生食战马!”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谁能告诉朕,户部拨下去的粮饷,都喂了哪路神仙?”
满殿鸦雀无声。
李云潜垂眸盯着手中玉笏,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早收到范建密报:户部主事周通勾结兵部员外郎,私吞军饷三十万两,背后牵扯七省转运使——可这些话不能在此时,至少不能由他。
“陛下明鉴。”
苍老的声音自东班浮起。
太傅裴仲扶着象牙朝笏站出,白须在殿风里微颤,“军饷案事关重大,当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省会审,依祖制查个水落石出。”他眼角扫过李云潜,“若由东宫越权处置,恐落得个‘以储压朝’的话柄。”
“太傅所言极是。”礼部尚书欧华林紧跟着出列,广袖里的檀香熏得人发闷,“礼法乃国之根本,太子虽亲政,终究要守君臣之序。”
左都御史陆明远更直接,扑通跪到丹墀前:“臣弹劾太子!近月来任用陈重等寒门吏,私设密探刺探朝官,慈僭越之举,若不严惩,中枢威权何在?”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李云潜望着那些峨冠博带的身影,耳中嗡嗡作响。
他想起三日前在户部库房,范建掀开粮册时手都在抖——所谓“拨往北境”的粮秣,竟有半数记在“内廷用度”名下,而那笔漳批红,分明是裴仲门生、户部右侍郎的私印。
“太子,你有何话?”诚王的声音冷下来。
李云潜突然抬头,目光扫过裴仲眼角的得意、欧华林袖中微颤的手指、陆明远后背绷直的官服——这哪里是查案?
分明是旧党合谋,要借军饷案打垮东宫威信!
若今日认了怂,往后他这个太子,怕真要成摆设在御案前的玉笏,连个响都发不出。
“儿臣以为,前线将士等不得祖制。”他向前一步,玉笏撞在丹墀上发出清响,“三省会审少则两月,多则半载,北境寒风吹着,士兵的刀枪可等不到那时候!”
裴仲的白眉竖起来:“太子这是要置国法于何地?”
“国法是保江山的,不是保贪官的!”李云潜话音未落,忽觉腰间一热——那是叶轻眉那日给他的怀表,金属表壳贴着皮肤,像一团烧不尽的火。
他想起昨夜在御书房,那女子站在月光里,“旧茧不撕,新肉不长”,想起她递来的《监察六策》里,第一策便是“速查急案,当有非常之法”。
诚王突然挥了挥手:“退朝。太子留下。”
金殿渐空,龙涎香混着殿外梅香涌进来。
诚王揉着太阳穴坐下:“潜儿,你可知他们为何针对你?”不等回答,他指了指御案上堆成山的奏疏,“这些折子,有你启用寒门逾制的,有你与江湖女子私交的,还有...监察院的传言。”
李云潜心头一凛。
监察院是叶轻眉提的构想,可连陈萍萍都只知个大概。
“儿臣只知北境不能乱。”他咬了咬牙,“若儿臣能在五日内查实军饷案,父亲可愿信儿臣一次?”
诚王凝视他片刻,忽然笑了:“去偏殿吧,陈萍萍和范建在等你。”
偏殿烛火摇曳,陈萍萍与范建以等候多时。
陈萍萍半垂着眼,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铁牌, 范建站在窗边,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周通的账册藏在城南妓馆,银库那边的人已经开始转移证据。按律,我们得等刑部发拘票,可等票下来,人早跑了。”
“所以需要一个能绕开刑部的手。”李云潜来回踱步,靴底叩着砖缝,“快、准、狠,像刀尖子扎进肉里,不给他们拔出来的机会。”
帘外忽有风声。
叶轻眉掀帘而入时,带起一阵清冽的梅香。
她着月白襦裙,发间只插一支青玉簪,腕上的铜骨折扇半合着,扇骨上刻着“下为公”四个字——那是她前日在琉璃厂亲手雕的。
“太子需要的,是独立于三法司之外的监察机构。”她将一卷竹帛放在案上,“可设临时察罪司,授密权拘人审讯,不涉常衙,不受节制。”
李云潜翻开竹帛,目光扫过“分案隔离”“交叉取证”“限时结案”等条目,喉结动了动:“这不是补漏,是另起炉灶。”
“旧屋漏雨,补瓦不如换梁。”叶轻眉指尖点在“黑骑听调”四字上,“用黑骑做执法,选可信吏当主办,三日内就能撕开缺口。周通贪了银子要销赃,他的账房昨日去了扬州,今日午时到码头——”她抬眼,“秦业的黑骑,赶得上吗?”
陈萍萍忽然笑了:“赶得上。”
范建皱眉:“可擅设官署,裴仲他们能掀了太极殿。”
“所以要在他们掀之前,把证据拍在御案上。”叶轻眉的声音轻得像风,“太子,你要的不是查案,是立威。”
“好。”李云潜将竹帛重重拍在案上,“明日早朝,立察罪司。”
第二日卯时三刻,太极殿的晨钟还未响透,李云潜已站在丹墀前。
他望着阶下乌压压的朝臣,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方碎玉——那是昨夜叶轻眉留下的,是“破局之兆”。
“朕准太子所奏。”诚王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即日起设立察罪司,专审北境军饷案。陈重为察罪司主办,秦业率黑骑听调,三日内呈递供状。”
“陛下不可!”裴仲踉跄着扑上来,朝笏撞在汉白玉栏杆上,“擅设官署违逆祖制,臣等死谏!”
陆明远带着十余名言官“扑通”跪成一片,声震殿瓦:“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云潜望着裴仲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忽然想起昨日范建的话:“周通的妾藏了半箱金叶子,上面铸着‘裴记银号’的标记。”他端起案上的茶盏,青瓷杯在掌心沁着凉意。
“够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扎进殿内。
满殿寂静。
李云潜手腕一翻。
青瓷杯砸在裴仲脚边,碎成满地玉片。
殿外号角骤起。
黑骑甲胄相撞的声响由远及近,秦业提着带血的铁剑破门而入,身后跟着被麻绳捆成粽子的周通。
那主事的官服被扯得稀烂,脸上还留着巴掌印:“大人饶命!的都是按右侍郎的吩咐办的,银库里的账...啊!”
秦业用剑鞘戳了戳他的膝盖,周通立刻瘫在地上,竹筒倒豆子般把裴仲门生如何批红、如何分赃的事全抖了出来。
裴仲的白须剧烈颤抖,伸手要去扶周通,却被黑骑用枪尖拦住。
欧华林的广袖里渗出冷汗,染湿了半片衣襟。
陆明远跪着的双腿发软,差点栽倒在丹墀上。
李云潜望着被拖出殿外的周通,听着他的哭嚎在殿角消散,忽然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方式撕开旧朝的帷幕。
他下意识去寻那抹月白身影,却只看见朱柱阴影里,一柄铜骨折扇轻轻转过,扇骨上的“下为公”四个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退朝时,他在御道旁捡到半张纸,是叶轻眉的字迹:“监察立,则皇权孤。”
风卷着纸页飞过汉白玉栏杆,李云潜望着那抹白影消失在宫墙转角,忽然想起昨夜她的话:“你要的是下,可下饶下,和皇帝的下,从来不是一回事。”
他摸了摸腰间的怀表,金属表壳依然滚烫。
远处,察罪司的牌子被工匠挂在偏殿门口,朱漆未干,滴在青石板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太极殿的龙涎香还未散尽,新朝的风,已卷着刀光,从丹墀下的裂缝里,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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