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一过，风里忽然带零凉意。清晨推开诊室的门，就见院角的梧桐叶落了几片，黄中带绿，躺在青石板上像被遗忘的书签。陈砚之弯腰拾起一片，叶边还沾着露水，凉丝丝的，指尖一碰，露水就顺着叶脉滚下去，在地上洇出个水点。
“陈医生，我家娃又咳嗽了！”北巷的赵嫂抱着孩子急匆匆进来，孩子裹着件夹袄，脸埋在赵嫂怀里，一阵阵咳得直打颤，像只受惊的兽。“昨还在院里追蝴蝶呢，夜里就咳得停不下来，听着嗓子里呼噜呼噜的，像是有痰。”
陈砚之让赵嫂把孩子抱坐起来，家伙咳得脸通红，眼角挂着泪，张开嘴时能看见嗓子眼红红的。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后颈，有点汗湿——是被夹袄捂的。再看舌苔，薄白微腻，脉浮缓，是“外感凉燥”，处暑的风带着凉意，孩子白疯玩出汗，夜里一着凉，就容易犯这毛病。
“别给孩子穿太厚，”陈砚之轻声，“热着了更容易招风。”他走到院墙边，掐了把紫苏叶，又摘了几颗成熟的杏仁——那棵杏树是前几年种的，处暑前后杏仁刚饱满，带着点淡淡的苦香。
“赵嫂，去厨房把这紫苏叶和杏仁煮水，加两颗冰糖，”陈砚之把药材递过去，“紫苏叶能散寒，杏仁能止咳化痰，都是院里现成的，比抓药方便。”
赵嫂有点犹豫：“这叶子真能管用？前阵子邻居家孩子咳嗽，喝了好几副药才好。”
“您试试就知道，”陈砚之笑，“处暑的咳嗽，多是凉燥伤了肺，紫苏叶性温，刚好能驱散这股凉劲，杏仁像把刷子，能把嗓子里的痰刷出来。”
赵嫂半信半疑地去了厨房，没过多久，就听见孩子的咳嗽声轻了些。她端着药碗出来时，脸上带着惊喜：“还真管用！喝了半碗，就不怎么咳了，现在正跟李玩石子呢。”
正着，西巷的周爷爷拄着拐杖进来，手里捏着块手帕，时不时捂嘴咳嗽两声，帕子上沾着点清稀的痰。“砚之啊，这阵子总觉得嗓子眼痒，一话就想咳，夜里躺下更厉害，是不是跟这秋风有关？”
陈砚之给周爷爷搭脉，脉象浮紧，舌苔薄白而干——是典型的“凉燥犯肺”。处暑后空气变干燥，加上早晚温差大，老人肺功能弱，最易受邪。他想起院角那丛麦冬，叶片细长，根部像串珍珠，滋阴润燥最是对症。
“周爷爷，我给您配点‘润喉茶’，”陈砚之着，挖了几株麦冬，又摘了几片玉竹的叶子——玉竹是去年从山里移回来的，长在树荫下，叶片肥厚，能养阴润肺。“这两味药煮水喝，加少许蜂蜜，能润嗓子，止咳嗽。”
周爷爷接过药材，看着麦冬的根须笑：“这东西我家院里也有，以前总当杂草拔了，没想到还是药。”
“可不是嘛，”陈砚之帮他把药材包好，“处暑的病，多是‘燥’惹的祸，院里这些带汁水的草木，像麦冬、玉竹、百合，都是润燥的好手，比吃药温和。”
傍晚时分，风更凉了些，吹得梧桐叶沙沙响。陈砚之坐在院里的竹椅上，看赵嫂的孩子在院里追蜻蜓，家伙已经不咳嗽了，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周爷爷喝了麦冬玉竹茶，也嗓子舒服多了，正坐在门槛上跟爷爷下棋。
爷爷落下一颗棋子，对陈砚之：“你看这处暑的咳嗽，孩子用紫苏杏仁，老人用麦冬玉竹，都是借了院里草木的性子。孩子阳气足，得用温散的；老人阴液亏，得用滋润的，这就是‘因人施治’。”
陈砚之点点头，捡起片刚落下的梧桐叶：“以前总觉得治病得靠药柜里的药材，现在才明白，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早就跟着节气准备好了。处暑的凉燥来了，紫苏就长旺了，麦冬就饱满了，像是专门等着治病似的。”
爷爷笑了：“草木比人懂时节。它们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骨子里就带着应对四季的智慧。医者要做的，就是看懂这份智慧，顺手拈来，就能治病。”
陈砚之翻开笔记本，写道：处暑的风，吹来了凉燥，也吹醒了院里的药草。紫苏叶散凉，杏仁化痰，麦冬润燥，都是身边的寻常草木，却藏着应对时节的巧思。原来医道不必求远，门前屋后的草木，早已跟着节气备好药方。这大概就是“人相应”——人受节气影响生病，也能借节气里的草木康复。
夜色渐浓，院角的麦冬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串安静的玉珠。陈砚之望着它们，忽然觉得，这处暑的凉，虽带零萧瑟，却也藏着温柔——就像这些默默生长的草木，不声不响，却在需要时，递上最合时夷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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